蘇婷這兩年來一直跟蘇曼有寫信聯絡, 通常一月寫一封,跟她報平安,說說在北大荒的事情。偶爾遇到重大的節慶日, 如端午、中秋、國慶節等等, 她會多寫兩封信,郵寄一些錢票回來, 讓蘇曼轉交給遠在雙安村的蘇父蘇母、牛頭山的蘇沐一家子。
她寫信向來報喜不報憂,隻跟蘇曼嘮嗑在北大荒的所見所聞和一些日常, 從來沒有向這次一樣,主動寫信告訴蘇曼, 她受傷了, 想讓蘇曼去看看她。
蘇曼直覺,她肯定傷得不輕, 才會寫這樣一封信。
正好蘇曼心裡憋悶不已, 想離開散散心,又不知道去向何方。
蘇父蘇母他們頂著資本修正份子的名頭, 她想去看也不能看,因為他們一直被村裡人嚴格監督,她要是去看他們,隻會給他們和自己帶來許多事端。
現在蘇婷來信, 她正好有個去處,便拿著信件, 到軍屬管理處,央求管理主任開了兩個月的超長探親介紹信, 回頭回到屋子裡,收拾了自己的行李,帶了幾件厚衣服, 一些換洗的內衣褲,帽子圍巾襪子等等,然後拿著存折,到銀行取出五百塊錢。
這五百塊錢是她的嫁妝錢和之前存得工資加在一起的錢,這兩年她為了補貼蘇家人,嫁妝錢已經花掉一大半,存折裡除了這五百塊錢,另外徐啟峰給她的兩千塊錢,她都沒動過。
如果徐啟峰那根筋轉不過彎,想跟她離婚,這些錢是她最後的保障,所以她不會想著把錢還給徐啟峰。
她拿著錢在夜市偷偷花了兩百塊錢,買了一百多斤的高價全國糧票,這才回到家裡,給徐啟峰寫了一封信,告訴他,她走了,她也需要靜一靜,等她什麼時候想通了,她再回來跟他好好的談談。
臨走前,蘇曼專門拎著一些東西去隔壁何虹淑的家,借用她家的電話,給遠在北大荒三江平原第二建設兵團打了一通電話,告訴蘇婷,她很快就來看她。
她打電話的時候,何虹淑在外麵澆花,看她打完電話,也沒問給誰打,這畢竟是人家的私事,她不好過問。
何虹淑跟蘇曼閒聊了幾句,蘇曼跟她道彆,第二天一大早,天還沒亮,她就拎著一個不大的包裹走出軍屬區,直奔火車站。
她如今沒在鋼廠上班,算不上國家乾部,也沒拿軍屬證明,隻是一個普通人,買辦法買臥鋪,隻能買坐票。
好在新年的第一個月,前往北大荒的人們不多,專列火車票很多,買坐票很容易。
上午七點左右,前往北大荒的某趟火車啟動,蘇曼把行李放在自己坐位的下麵,偏頭望著窗外一閃而過的風景,眼眶隱隱濕潤。
她多麼希望徐啟峰能及時發現她要離家出走,拚著老命來追她,那樣她會給自己找諸多的理由留下,原諒他之前的所作所為。
但是她知道,這隻是她的幻想,徐啟峰那樣一個固執的人,他沒想通事情,是絕不會來找她的。
火車嗚嗚啟動,一路哐哐當當跑出磐市,順著北上的路線,走走停停,很快就過去了兩天一夜。
車廂裡雖然還有空餘的位置,但還是坐了不少人,大多是支邊青年過年回家探親返程的,也有北上辦事或者走親串戚的,車廂裡麵還是很嘈雜,充滿一股股說不出來的難聞味道。
蘇曼本來就暈車,聞到那些味道,胃裡一陣翻湧,閉上眼睛,強迫自己打盹昏睡過去,這樣她就不會一直想吐。
“大妹子,你沒事吧?”挨著蘇曼坐得是一個四十來歲的大姐,一開口,就帶著北大荒那邊特殊的口音。
她觀察這姑娘很久了,她從上車開始,就坐在靠窗的位置,不說話,不走動,也不吃喝東西,就閉著眼睛,靠在座位昏昏欲睡,一張臉慘白慘白的,整個人瘦得嚇人,彆不是得了什麼病,身體不舒服吧?
蘇曼睜開眼睛,看見一個穿著藍黑碎花棉襖子,長相中規中矩,臉龐圓圓,頭發梳得一絲不苟,看起來就很乾淨利落地的中年婦女一臉關切的看著她。
蘇曼記得她從臨市上車,帶著兩個七八歲的孩子坐在她身邊的四人座上,對她勉強笑了笑:“謝謝大姐關心,我沒事。”
張槐花看她笑得勉強,以為她是支邊青年,跟車廂裡的大部分年輕人一樣強製下鄉去北大荒墾地,心中歎息著,真是可憐見的,從自己的包裡掏出兩張煎餅出來,遞到蘇曼手裡:“大妹子,來都來了,彆想那麼多昂。我看你兩天一夜都沒吃喝東西,嘴皮都乾得起泡了,你家裡是不是有啥困難,沒給你多餘的錢,你舍不得買東西吃?人是鐵,飯是鋼,一頓不吃餓得慌,你要沒錢買吃得,我這裡有。你彆嫌棄我做得東西冷了就行。”
她說著,又拿出一個飯盒出來,招呼一個長得格外壯實,看起來六七歲的男孩子,“虎子,去車廂頭那裡,打碗熱水過來,注意燙啊。”
“哎。”虎子應了聲,十分積極地拎著飯盒,朝他們車廂放熱水的地方走去。
蘇曼看著手裡的兩張有些油膩膩的煎大餅,眼眶一紅,連一個陌生人看見她不舒服,都知道關心她,而徐啟峰為了穿書的事情對她那麼冷漠,他們兩個人的感情就這麼經不起考驗嗎?
她哽咽道:“謝謝大姐,我有錢買東西吃,我就是胃口不好,不想吃東西而已。不過大姐你烙得餅聞著很香,謝謝你給我吃。”
她為了不傷這個好心的大姐一片心意,低頭吃著手中的大餅。
越往北方走,天氣越冷得緣故,大餅是用豆油煎得,受天氣影響,吃起來口感又硬又膩,不過這大姐舍得放糖,用細麵和玉米麵混合揉麵煎得餅子,忽略餅子被凍得冷硬口感,吃起來很是不錯的。
蘇曼很長一段時間都沒好好吃過東西,現在聞到食物的香味,就算是她平常不怎麼吃得東西,這會兒也吃得狼吞虎咽,格外香甜。
“哎喲,大妹子,慢點吃,彆著急。”張槐花見她吃得嚇人,三兩下就把自己給噎住了,趕緊伸手給她拍著後背,從虎子手裡接過裝水的飯盒,讓她喝一口。
要是以往,愛乾淨的蘇曼是不會喝彆人飯盒裡裝得水,現在顧不了那麼多,接過飯盒稍微吹涼,趕緊喝幾口下去,總算讓噎著的感覺下去很多。
肚子吃得飽飽的,水也喝得夠夠的,蘇曼像活過來一般,心情愉悅不少,跟張槐花道一聲謝,兩人開始有一搭沒一搭的交談。
張槐花自我介紹說,她住在牡丹江靠近林口縣交彙處的小村莊裡,那裡有很大一片林場,她有兩個兒子,大兒子夫妻倆跟她那口子在林場上班,前年冬季上山巡邏林場時,遇到一場雪崩,三個人都沒了。
老二在一次機緣巧合之下,來到臨市,跟她老二媳婦看對眼,做了上門女婿,入贅到臨市,在臨市一家帽子廠上班。
她這次是領著老大留下來的一兒一女,去老二家看看兒子,在臨市住了小半個月,這才返程。
蘇曼聽她說起過往,感歎她一個孤寡女人不容易,丈夫和老大、老大媳婦都沒了,她沒想著要改嫁,獨自一人拉扯老大留下來的兩個孩子,換做是她,她可能做不到。
張槐花爽朗一笑,“這有啥,咱們北方的女人沒你們南方的女人嬌氣,男人能做的活兒,我們女人也能乾。我現在在林場幫忙看木頭,平時就住在林場裡,跟村裡人遠著呢,我也不怕他們說閒話。我把門一關,我想怎麼過日子,就過什麼日子。大妹子,你要是有空,可以來我們村兒找我玩,到時候我殺隻自己喂得笨母雞,給你做小雞燉蘑菇吃。”
“好啊,我有空一定去你家玩玩。”
麵對如此熱情好客的張槐花,蘇曼隨口應下,到了飯點,她主動掏錢給張槐花三人買盒飯。
張槐花一番推脫,推脫不過,也不再推辭,笑著讓長得有些白白胖胖的十歲大丫,跟虎子向蘇曼道謝。
白天跟人說話,時間就過得很快,晚上過了十二點,基本就沒人說話了,全都昏昏欲睡。
這年頭的治安相較於後世,那是相當的安全,尤其現在還是風聲鶴唳的十年期間,沒人敢偷東西。因為一旦被抓住,不死也會脫層皮,所以蘇曼也跟大家夥兒一樣,放心大膽的入睡。
到了後半夜,蘇曼被一陣冷氣給凍醒,睜眼一看,整個車廂的人都在翻自己的包裹,把包裡帶的厚衣服拿出來穿在身上。
張槐花看她醒了,一邊翻著自己的包裹,給大丫姐弟倆找厚實的棉衣套上,一邊對她道:“大妹子,這裡過去就是黑省地界了,車廂上的溫度計顯示,氣溫已經下降到零下十度,你趕緊找件厚實的衣服套身上,彆凍壞了。”
火車一到北方就會燒煤開暖氣,但是越往北走,溫度越低,燒再多的煤,供再足的暖氣,也無法抵禦寒冷。
就張槐花跟蘇曼話說的功夫,蘇曼就看見車窗外結了一層冰,火車裡的人說話都冒著冷氣,果然是地處國家最冷的省份之一,這還沒到北大荒呢,就已經冷得讓蘇曼受不了。
好在蘇曼來之前,蘇婷就在電話裡再三跟她叮囑過,讓她一定要裡三層外三層的裹著最厚的衣服,最好拿上兩件軍大衣披在身上。因為到了北大荒,那裡的溫度接近零下五十度,如果不穿厚點,會直接凍成冰棍。
蘇曼從包裹裡拿出一件羊絨衣服,套在本來就穿了三件厚衣服的裡麵,外麵又套一件厚厚的軍大衣,靠在座位上繼續打盹。
這兩件衣服,一件是徐啟峰之前在香江給蘇曼帶回來的,另一件是軍區冬季發給徐啟峰的舊大衣,她全都打包帶走,不為想他,純粹是穿著暖和。
火車又走走停停開了一天一夜,蘇曼所在車廂裡的人來來去去,最後留在車上的人,不到五十人,其中有十來個是要去黑省其他地方的,剩下的,基本都要轉車去北大荒的各個建設兵團和農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