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子在行駛的過程中,好幾次打滑差點栽到路邊的泥溝裡,嚇得蘇曼抓緊扶手,渾身冒冷汗。
司機卻很淡定的轉動方向盤回歸原位,其他旅客也比她淡定,她這才漸漸放下心來。
又坐了一個多小時的車,到達黑山鎮。
張槐花所在的林場,還得往下走。
黑山鎮的車站靠著路邊,搭建著一個棚子,底下放兩根長排木椅子,看起來有點像後世公交車那種架勢的露天汽車站,十分寒酸簡陋。
蘇曼站在路邊,沒看見有班車提示,也沒有賣票的地方,正不知所措之時,那個陰魂不散的老男人對她說:“女同誌,彆看了,黑山鎮沒有前往林場的汽車,隻有運輸木頭的專門火車,在鎮上的另一頭,一般不搭人。平時我們要回林場,都是搭林場運木頭的順風車,要麼坐鎮上的人養了騾子的騾子車。”
蘇曼:......
她在這個時候深刻的感受到,這年頭的交通運輸是真不發達,要去一個地方,兜兜轉轉無數趟車,坐得她想死。
她忍著連續轉車,暈車後惡心想吐的感覺,原地等了大概二十分鐘,一個穿著羊毛襖子大衣的老大爺趕著騾車從車站經過,他認得車站站得其他四個人,招呼他們上車,蘇曼也趕緊跟上去,說明情況。
那大爺一臉驚訝:“原來你是張槐花的親戚呀,之前咋沒見過你來找她。我記得張槐花跟她死去的那口子是從東魯省逃荒來到咱們這邊林場,成為國營單位職工的。聽你這口音,不像是她娘家那邊的人啊。”
蘇曼說自己是張槐花的表親,她母親跟張槐花的母親以前是表姐妹,兩人以前吵了架,她母親嫁去了南方,很多年沒見了,她這次來找張槐花,是代表她母親來說和的。
大爺半信半疑,看她一個姑娘家長得漂漂亮亮,不像是說假話的人,就讓她上車,吆喝著往林場的方向行去。
騾車晃晃悠悠跑了一個多小時,天快黑的時候,總算到達黑山林場。
林場在一處山腳下的寬闊地勢中,修著一條土黃的公路,路邊兩側修建著很多泥草房,目測最少有一百戶。
每座房子隻有不到五十平方米的空間,牆麵是用圓木壘砌的,外麵糊層黃泥,風乾後屋子不透風,也不會倒,缺點是牆麵不隔音,到了冬季也很冷。
蘇曼一下車,就聞到整個林場空氣中彌漫著一股燒了木頭的,苦嘰嘰,又有一絲甜甜的味道。那是林場的人們燒火做飯,還有不遠處堆積的濕木混合散發出來的味道。
蘇曼四處看了一圈,發現在那些成排泥草屋的不遠處,大約五百米的位置,還修建著一條鐵路,正有一輛專門運送木頭的小火車,後麵幾截敞開的車廂裝滿木頭,哐當哐當地往遠處的火車軌道行去,動靜大的,好像都能把這邊房屋牆上的泥巴震得往下掉。
那老大爺把騾子車停好,看見蘇曼還站在原地,給她指一個方向,“張懷花的家在南邊第78號房,她這會兒不在山上的伐木場值班,你快去吧。”
蘇曼向老大爺道了謝,拎著沉重的行李往他指得方向走。
她一路走,一路查看房子號牌,每座房子的格局造型都差不多,沒有單獨圍成一個大院,大概是覺得圍了也沒啥用,因為這裡的天氣太冷,全年有一半的時間都在下雪,除了林場的人,基本沒有外地人來這裡,用不著圍個院子防誰。
每座房子靠路邊方向的牆麵,用黑炭寫著很大的房號,蘇曼很容易就找到了張槐花的家。
張槐花正好端一盆洗菜水出來,倒在外麵的地上,乍一看到蘇曼站在她家門前不遠處,盯著她看,沒有半個多月前她印象中瘦得快倒的模樣,一時間之間沒把蘇曼給認出來,隻覺得她有些眼熟。
“女同誌,你找誰?”張槐花問。
“張大姐,我是蘇曼,火車上你給我大餅吃得那個。”蘇曼見到張槐花,有些眼紅,大步走到她麵前,哽咽道:“張大姐,我總算找到你了!”
蘇曼編排了一個借口,說自己的父母被有心之人誣陷,弄到偏僻的鄉下下放改造去了,她受父母牽連,沒了工作,沒有住處,去北大荒的建設兵團看了妹妹後孤苦無依,沒有去處,想來投靠張大姐幾天,看看能不能找份工作落腳,養活自己。
她原本是做戲給張大姐看,一想到自己現在的處境,可不就是孤獨無依,無人倚靠麼,眼淚不受控製地往下掉,哭得十分可憐。
張大姐起初聽蘇曼說起她的身份可能有些問題,眉頭微皺,一想這姑娘是城裡來得,長得瘦瘦弱弱的,哭得這麼可憐,在火車上,這姑娘又跟她談的來,不像是什麼壞人,趕忙拉著她往屋裡走,“好了大妹子,你彆哭了,你來找我,我挺高興,這說明咱倆有緣分。正好我這段時間不在林場值班,在家閒得無聊,你來陪陪我也好。你先住下,工作的事兒過幾天再想想辦法。”
這是同意暫時讓她借住了,蘇曼鬆了口氣,將手裡蘇婷從老鄉家裡買得兩隻風乾野豬腿中的其中一隻拿到張槐花的手裡,另外又給兩隻醃製的野鴨、兩隻野兔子,還拿出十塊錢,五斤糧票到張槐花的手裡道:“張大姐,這是我的一片心意,還有暫住這段時間給得夥食費。”
張槐花連忙往她手裡推:“大妹子,你人來就行了,我哪能要你的東西和錢票,這不是顯得我這個人叫你來我家玩是隨口說說,沒有誠意嘛。”
蘇曼又推回去:“張大姐,我知道你是個熱心人,我也不是白給你,我要是沒找到活兒和地方住,興許要在你家叨擾好一段時日,我總不能白吃你家的吧?再說,我很喜歡大丫跟虎子兩個孩子,這些東西錢票算是拿給孩子吃用。”
十塊錢都能抵得上張槐花小半個月的工資了,自從她家那口子,老大兒子、老大媳婦都死了以後,她無法再向以前那樣跟著伐木隊進深山伐木,那樣一走就是十天半月,倆孩子沒人照顧,隻好帶著倆孩子到場長辦公室鬨了一通,要了一個看管林場木頭的工作,工資和糧食定額比從前少十幾塊,家裡一下捉襟見肘。
要不是林場賠了一些職工死亡補貼錢,老二兩口子是雙職工,每個月會打些錢票到她手裡,就她一個中老年婦女,養活一對孫兒孫女是真困難。
她看蘇曼說得實誠,也不再推辭,把錢票東西都收下,笑著拍拍她的手,“那我也不客氣了,走,我們進屋,今晚我包餃子給你吃。”
她說著,把掛在房門口專門遮擋冷風的厚簾子掀開半邊,朝裡喊:“大丫,虎子,你們蘇姨姨來了,快來叫人。”
大丫、虎子都在屋裡玩,聽見聲音跑出來,看到蘇曼,一個害羞的喊了句蘇姨,一個則很爽朗大方的喊。
蘇曼微笑著叫了他們的名字,從自己的包裹裡翻找一下,翻出四顆怕自己低血糖,在火車上買的金絲猴奶糖,遞到兩人麵前,笑著道:“姨來得急,沒給你們買什麼吃的,隻有這四顆糖,你們一人兩個,彆嫌棄姨拿得少啊。”
奶糖在這個缺吃少穿的年代是稀罕的玩意兒,倆孩子眼睛都亮了,一同看向張槐花,沒有直接去拿蘇曼手裡的糖。
張槐花道:“都拿著吧,這是姨給你們的,要說謝謝。”
倆孩子這才開開心心地收下,都一同拿出一顆奶糖,要給張槐花吃。
張槐花沒有推脫,也沒有拆開奶糖吃,把奶糖揣進兜裡,打算明天再拿給孩子們吃,轉頭對蘇曼道:“大妹子,你今晚住大丫住的屋子,我把屋裡捯飭捯飭,你把東西放在屋裡吧。”
蘇曼沒意見,跟在她的身後,往右側的屋子裡走。
張槐花的家跟林場所有的房子都一樣,左右兩間臥室,中間一個堂屋,堂屋後院隔開了一個小房間,全都有炕。屋子右側搭了個做飯和洗澡的小屋,左側則挖了個地窖,專門用來儲存冬菜。
右側的房間是大丫在住,小隔間是虎子在住,平時有客人來,大丫就跟張槐花睡左邊的屋子,這次也不例外。
大丫住得屋子不大,她愛乾淨,屋裡收拾得很整齊,蘇曼走進房間,入目的就是牆上貼著的好幾張獎狀,獎狀下是靠牆的土炕,炕上疊放一床整齊的紅底百花的被褥,旁邊則放著一些陳舊的寫字台、櫃子、箱子、椅子等等。
張槐花進屋就把炕上的被子給抱走,從她屋裡抱出一床嶄新的被褥出來放在炕上,還拿掃帚把屋裡的地麵掃一遍。
蘇曼把行李放在靠角落的地方,看她又出去拿了一張濕帕子進來,要擦凳子,忙攔住她道:“張大姐,彆忙活了,我沒那麼多講究。”
張大姐笑:“你們城裡人不是愛乾淨嘛,我怕你看大丫屋裡臟,睡不著。”
大丫跟虎子站在房間門口看她忙活,聞言大丫小聲嘟囔:“奶,我每天都在打掃房間,房間很乾淨,不像弟弟,屋裡灰塵厚的都能寫字了,他都不擦一下。”
虎子不服氣道:“我是男子漢,要保護你和奶,哪有那個閒工夫搞衛生。”
張槐花拍他腦瓜子一下,“彆貧嘴了,你們姨大老遠的過來,肯定又累又餓,虎子你去燒火,大丫你幫奶擀麵皮兒,咱們今天晚上包餃子吃!”
倆孩子立馬歡呼:“包餃子,吃餃子咯!”
林場條件艱苦,沒有多少地來種,周遭全是熟路,一切糧食都得從鎮上購買。
張槐花平時都跟孩子們都吃放在地窖裡存儲的紅薯土豆,要麼吃玉米茬子粥,高粱、玉米、粗粉揉成的三合饅頭,細麵、餃子都很少包來吃,隻有家裡來客人,過年過節這才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