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雪朝死了,謝重錦不願獨活。陸雪朝活著,謝重錦也絕不願死,要死也得是陸雪朝親手殺他。
這話一出,空氣突然冷凝了一瞬。陸雪朝抿唇看他一眼,忽然將簾子放下了。
謝重錦一怔,察覺到不對,趕緊掀開簾子,就見陸雪朝彆過頭,垂下的長發遮住臉龐上的神情。
“清疏?”謝重錦小心喚了聲。
陸雪朝沒說話,不搭理他。
謝重錦心道,壞了,把人惹生氣了。
他那話真不是為了責怪陸雪朝。恰恰相反,被陸雪朝殺死,反而是謝重錦感到開心解脫的一件事,提起來就沒什麼忌諱。
陸雪朝垂著頭,肩膀抽動了一下,身體在輕微顫抖。
謝重錦心一慌,趕緊鑽進馬車,攬著人肩膀把人扳過來。陸雪朝沒有哭,隻眼眶泛著圈紅,顯然是傷心了。
“對不起,清疏,我說錯話了。”謝重錦手足無措,一點兒也看不出那個運籌帷幄的帝王影子,“我沒有怪你的意思……你殺我我還能解脫,我挺開心的。”
陸雪朝不僅沒有被哄住,眼睛還紅得更厲害了,唇瓣被咬出齒痕,偏還強忍著沒落淚,隱忍的樣子讓謝重錦快心疼死了。
他知道自己說錯話了,這下都不知道該怎麼哄才好。
陸雪朝抬起眼,平靜地問:“你覺得我殺了你,對我而言會是件開心事麼?”
謝重錦呼吸一窒。
……那自然不會是件開心事。
不僅不是開心事,還恐怕是件傷心欲絕的事。
他知道那有多傷心。
他也……殺過清疏。親手殺死所愛的滋味,是至今想起來就痛不欲生的痛苦。他是受人所迫,清疏是情非得已,論痛苦程度,都是一樣的。
他揭了清疏的傷疤。
他們的世界對玩家是一場遊戲,可對他們卻不是一場遊戲。不是說你刺我一刀,我也殺你一回,我們就扯平了,就兩不相欠了。這不過是安慰人的說法。
怎麼可能扯平呢?每次傷害,都是將彼此心上的傷口割得更深。千瘡百孔,鮮血淋漓,再怎麼拚湊,都難以恢複原樣。
這是他們平時都有意不去提起的事,但不是不提起,問題便不存在了。往往一個無心之舉,一句無心之言,觸及到傷口,便能牽動得痛徹心扉。
譬如此時此刻。
“清疏,抱歉。”謝重錦也顧不得駕車,簾子放下,兩人就在逼仄的馬車空間內對望。
謝重錦一臉歉疚,恨自己說話不過腦。
陸雪朝卻搖頭,神情平靜下來:“不用總和我道歉。你有了前世記憶後,對我說了好多句對不起。”
謝重錦垂目:“做錯了就該道歉……”
“這不是我們任何人的錯,誰都沒必要說抱歉。若是夫妻間總在道歉,不就生分了麼?我也不希望……我們以後說話還要小心翼翼,生恐觸及到彼此傷心事,隔三差五來上那麼一回,也挺沒意思的。再好的感情,也經不起那樣消磨。”陸雪朝正視他,“我為過去的事難過不代表你就要認錯。我會調整好自己,你不用哄我,也不用道歉,不要把不屬於你的過錯都歸咎在你身上。不止是關於我,關於長黎,關於父皇,都不是你的錯。你不是原罪,生來也並沒有錯。”
他實在是個很冷靜的人。第一回還會哭一哭,第二回就隻是紅個眼,連眼淚都不肯流。
他知道謝重錦心裡也藏著很多難過事,從來都沒有說出來。本就已經忍得很艱難,要是再費心哄著他,謝重錦會受不住的。
謝重錦一頓,扯了下唇:“這與父皇……又有什麼關係?”
十八歲之後,他對不起很多人。而父皇……死在他十八歲生辰的前一日。
“懷允,我傷心了不瞞你,你有心事也不要瞞我。”陸雪朝看著他的眼睛,“你當真沒想過,父皇正當壯年,猝然駕崩,是為了要給你這個所謂的遊戲主角……讓位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