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沒有再為此開口道歉,因為清疏不喜歡聽,歉意老生常談,聽多了也會厭煩。
所以他不知道該說什麼。
“很好,知道我不愛聽,學會閉嘴了。”陸雪朝笑了聲。
謝重錦:“……”
就算他不說話,清疏都知道他心裡想的是什麼。
“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誌,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為,所以動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陸雪朝說,“你說是不是因為這樣,上天要激發我的潛能,才給我設下重重考驗?你看,我確實會了很多從前不會的,能夠幫到很多原本幫不到的……”
這著實是苦中作樂,陸雪朝潛台詞是告訴謝重錦——要錯也是上天的錯,與你無關。
謝重錦垂眸:“上天若是這樣的上天,我便不願做天子。”
“懷允,你拋不下你的責任,也不是會逃避責任的人。”陸雪朝語氣溫和又平靜,“你從小就想做個好皇帝,守國門,死社稷,無愧江山百姓。你若能拋下,我就不會那麼喜歡你了。”
謝重錦的痛苦,一半來自於他對陸雪朝的辜負,一半來自於他對天下人的愧疚。他但凡真正冷血自私一點,都不會這樣痛苦。
因為曾赤忱熱愛,所以才悲觀厭世。
“不做天子。”謝重錦抬眼,鳳目淩厲,將曾被天意玩弄的痛苦都化作勇往無前的堅定,“要做人皇。”
天子受命於天,人皇與天齊平。
陸雪朝笑著鼓掌:“好厲害啊,人皇陛下。”
謝重錦:“……”
突然氣勢乍泄,還有些臉紅。
他是真的這麼想,可清疏這麼一笑,他又覺得自己很幼稚了。
陸雪朝又道:“我覺得這樣不好。”
謝重錦道:“太張狂了麼?”
被天意玩弄至此,很難再讓他有什麼尊敬。
陸雪朝搖頭。
“人皇與天齊平,你應該與我齊平。”
“我們可以一起……淩駕於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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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宮。
陸雪朝一回來就鑽進了廚房,讓人去準備一隻新鮮的活雞,還有黃泥、荷葉等食材。
謝重錦也自告奮勇來幫忙。
陸雪朝優雅地戴上手套:“你又來幫什麼忙?又來喝醋?”
這是諷刺他上回進廚房幫忙,除了吃醋,一無是處。
謝重錦證明自己的用處:“我來幫你殺雞。”
往日在宮裡,陸雪朝所用的食材都是準備齊全的,殺雞殺鴨這種事自有禦廚來做。眼下陸雪朝沒叫旁人幫忙,謝重錦怕陸雪朝處理不了活雞。
“畢竟你手無縛雞之力的,萬一被雞啄傷了手……”
話音未落,陸雪朝就提起撲騰著翅膀拚命掙紮的雞,乾脆狠絕地手起刀落,割脖放血,去毛斬腳,開膛破肚,掏空內臟,一氣嗬成。
謝重錦:“……”
陸雪朝輕柔道:“不會有人以為我沒殺過□□?”
不管學做菜還是學醫毒,都免不了殺生。研究蠱術時,那密密麻麻的蠱蟲更惡心恐怖一百倍。
他是沒什麼君子遠庖廚的忌諱的。
孱弱的從來都隻是陸雪朝的身體,卻不是他的心性。
謝重錦看著陸雪朝拔毛的手,第一次反思自己是不是刻板印象了。
感覺清疏其實……也不是那麼需要保護。
陸雪朝沒再理會謝重錦,專心製作起叫花雞來。
那幾個乞丐的做法給了他靈感,但還需要改進。乞丐們沒有調料配菜,味道並不是很好。陸雪朝在雞腹內加入蝦仁、香菇等餡心,灑些香料,黃泥裹在表皮,包上荷葉,讓雞染上一些淡淡的荷葉清香,架在炭火上煨烤。
昨日湖上泛舟,陸雪朝便覺得荷葉清香很是好聞,立刻就用上了。
謝重錦坐在板凳上看他,聞著味兒,隻覺比白日廟裡聞到的香上百倍。
陸雪朝守著炭火翻動雞身,白衣在煙熏火燎中染上灰塵,出塵脫俗的眉眼在煙灰中模糊又柔和,仿佛仙人被拉入俗世。
謝重錦刹那間心動。
他深愛這俗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