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詛咒而由人類化作的咒靈不是沒有,但是案例很少,且大多數都十分危險。”夏油傑揉了揉太陽穴,事已至此無可挽回,他一定要確定伏黑惠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並且確定他已有了承受代價的準備。
伏黑惠對這方麵還算了解,“我知道,最近的案例,是乙骨學長和祈本學姐。”
一年前乙骨憂太連帶著他死去後化作特級咒靈的未婚妻一起入學的事情,在整個咒術界都掀起了軒然大波。
老實說,跟咒術師談戀愛的確有風險,畢竟一不小心可能就走進什麼黑深殘的劇本了。要是其中一方不幸死亡,另一方在痛苦之下會不會詛咒戀人還真不好說——目前就已經有兩個活生生的例子擺著呢。
但是大家的情感需求擺在那裡,本來就是有今天沒明天的工作,要是連談戀愛都禁止,那這工作估計就沒人乾了。所以在咒術界地位甚高的夏油傑隻好努力加強思想教育,再加強窗對祓除任務派發的合理性。
骨節分明的手指輕輕敲著桌麵,發出一下又一下的輕響,夏油傑輕輕歎了口氣,“是的。憂太和裡香剛剛入學的時候,遠比現在要危險和不可控,裡香的理智被負麵情緒大麵積侵蝕,這讓她暴躁、易怒……我和悟想了很多辦法才把情況穩定下來。而沙耶加……”
夏油傑忽然微笑起來:
“她表現的完全健康且正常,是不是?如果不是沒有咒力的人的確看不到那孩子,我幾乎要以為她根本沒有意外死亡了。”
隨便拉個和沙耶加關係比較親近的同學來,在接觸她非人的體溫之前,也挑不出她和從前有半點不同。
暴躁易怒、記憶殘缺、理智破碎、強烈的攻擊欲望……這些咒靈會有的特征全都無法在沙耶加的身上找到。
她的性格沒有發生改變,她的記憶完整且連貫,她的理智清明腦子清醒,從化為咒靈的那一刻開始就沒有表現出任何傷人的行動和預兆。
就連剛剛死亡被轉換,那段最有可能失控的時間段裡,她也隻是捧住伏黑惠的臉,摟住他的脖子,像隻纏人貓貓一樣依戀的掛在他身上。
沒有隨手殺個人來祭天,沒有造成任何傷亡,反而安撫了真正情緒失控的伏黑惠。
——但這才是最不正常的情況。
誰家特級咒靈能在一開始就這麼真善美?
夏油傑在得到伏黑惠的口述後,甚至因此而心存疑慮:
發生這種堪稱奇跡的情況,真的可以把沙耶加算作“咒靈”嗎?還是說這隻是一種意外之下形成的靈魂“束縛”?
千年之前,大陰陽師晴明也收服過無數式神。他們倆反而與這種情況類似,如果將沙耶加算作伏黑惠的式神也未嘗不可。
但沙耶加驚人的咒力增長同樣不是作假……在此之前她已經有差不多二級的水平,算得上天賦卓絕,而現在已經快要漲到能和祈本裡香分庭抗禮的程度……
夏油傑頓了頓,把這些忽然在腦子裡聯想出來的可能性壓了下去。
伏黑惠顯得有些安靜。
“可是她已經死了。我詛咒了她,將她困在我的身邊。”
這件事說出來放普通人耳朵裡聽起來可能有點喪心病狂。
“這才是令我感到驚歎的地方。”夏油傑看著他,道:“她在被詛咒後隻清醒了很短暫的一段時間,接著就在你的影世界裡沉睡。醒來後她卻完全壓製了被負麵情緒掌控理智的可能,連咒力都收攏的好好的。要不是我做過測試,有誰能看得出來她現在已經是特級?更何況現在到底是算咒靈還是算式神,其實很難界定。”
這位天才特級的表情耐人尋味:“也許有著她母親對她的影響,但我私以為,更多是因為你。”
伏黑惠沉默了一會兒,忽然說:“我知道,這其實是不對的。”
夏油傑表情不變:“說說看。”
伏黑惠的臉上鮮少有劇烈的情緒波動,這位年輕的酷哥雙手插兜,那雙藍眼睛裡帶著點鬱鬱:“我不應該詛咒沙耶加的。她被我強行留在人間,並沒有什麼好處。”
人都會死。
有人老死,有人病死。有人死於天災,有人死於人禍。
生命自某一刻誕生,也會在某一刻戛然而止。
而伏黑惠詛咒了五十嵐沙耶加,他欺騙了死神,將戀人的靈魂留在了身邊。
人類的少女依舊維持著人類的外表,但她的靈魂由咒力構築,內核早已扭曲成非人的怪物。
“也許發生這種事情之後,她更想得到安寧的死亡。”
“也許是這樣的。”夏油傑眯了眯眼睛,看向窗外傾瀉而入的陽光,和微微搖動的樹葉。
“我記得那孩子的願望是做一個普通人,可惜現在辦不到了,心心念念的大學大概也要打水漂……”他看了看伏黑惠瞳孔震動,和快要崩塌的表情,從容不迫的轉折,“可那個時候,沙耶加回應了你,還記得吧?”
伏黑惠的聲音有點沙啞:“是。”
他還記得那雙手。
白皙又冰涼,比以往更涼。少女的聲音輕輕快快的,好像答應的不是什麼糾纏一輩子死也不休的詛咒,而是一個令人愉快的約會。
她說:“好啊。”
“詛咒她是你的選擇,回應你是她的選擇。既然已經達成了共識,為自己的選擇負責就可以了。”夏油傑拉開椅子站了起來,拍了拍伏黑惠的肩膀。
他越過這年輕的少年,也平靜的把雙手揣進兜裡,走出辦公室。走著走著想到當初乙骨憂太入學時摯友的一句嘀咕,忽然也覺得很有道理。
這個世界上,沒有比愛更扭曲的詛咒了啊。
再一想,這孩子其實也有點可憐。津美紀到現在也沒有醒來,沙耶加又遭此橫禍,最重要的兩個人就這麼突如其來的全部出了意外……
到現在還沒崩潰,可見非常堅強了。
離開之前,紮著丸子頭的高專教師回頭看了一眼。
伏黑惠穿著他的常服,不知道什麼時候一個人靠在了窗戶旁邊。陽光照在他的身上,有些炸炸的頭發在臉上映出些尖銳的陰影。
少年出神的凝望著窗戶外麵,凝望著婆娑的樹影,不知道是否是透過這樣安靜的注視,取得了某種微妙的升華,堅定了某種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