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虧蕭南瑜不是第一次來,否則她睡得迷迷糊糊的肯定會被嚇一跳。
“你醒了?”
蕭南瑜站在床榻前悄聲問。
他站得位置很巧妙,不遠不近,不會太近給薑沐言壓迫感,也不會太遠。
至少他隔著紗幔,依然能看清床榻上的薑沐言睜開了眼睛。
“你真的來了。”薑沐言緩緩坐起身。
蕭南瑜眉尾微微揚了一下:“你在等我?”
“……”薑沐言閉嘴不言了。
弄得好像她很想他來一樣。
“你怎沒去相國寺?”薑沐言沉默了幾息,問蕭南瑜。
“我被聖上派出京去辦事了,昨日關城門前回來的,今日入宮麵聖,今晨打聽到你還未回府,本想明日去相國寺的,結果你今日便回來了。”
蕭南瑜跟薑沐言解釋,他為何沒去相國寺找她。
他解釋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沒有半點敷衍的意思。
薑沐言心下了然了,心頭似乎有一股莫名的鬱氣散去,頓時輕鬆了不少。
蕭南瑜不是不想去找她,而是被聖上派出去辦事,脫不開身了。
“星星和舟舟怎麼樣了?在梨園沒事吧?”薑沐言又問兩個孩子。
“沒事,你放心,他們在梨園很安全。”蕭南瑜回答道。
薑沐言稍稍放心,又問:“那些追殺你的人呢?”
“已經查清楚了,那些殺手是衝著胡珣來的,他們想活捉我,以此交換救胡珣,你放心,餘黨一網打儘都被我抓起來了,沒人知道兩個孩子的存在,星星和舟舟不會有事的。”
蕭南瑜知道薑沐言擔心兩個孩子,能說的都儘量跟她解釋清楚。
“那就好。”薑沐言這才徹底放下心來。
隻要不會危及到兩個孩子,其他的都好說。
薑沐言坐在拔步床裡,看著站在她床前的蕭南瑜,總覺得這一幕太過熟悉了。
蕭南瑜夜闖她閨閣,每一次都站在床榻前和她說話。
她看著蕭南瑜挺拔的黑影,忽然歪頭朝外間張望:“你進來沒吵醒綠蕉吧?”
綠蕉回來,在她外間守夜的就變成綠蕉了。
“你的守夜丫鬟被我弄暈了。”蕭南瑜回答道。
他直接撒了一把藥粉弄暈的,沒看守夜丫鬟是誰。
薑沐言:“……”
放倒她的守夜丫鬟,蕭南瑜倒是乾脆又利索,還手法熟練。
“對了,綠蕉之前一直和我在相國寺,現在又跟著我回了相府,梨園那邊兩個孩子怎麼辦?青石能照料得過來嗎?”
在相國寺的時候情勢所逼,綠蕉沒法跟著蕭南瑜、青石走。
薑沐言想著,也許過兩日蕭南瑜就會帶蕭以星、蕭以舟回相國寺,便沒讓綠蕉下山回梨園。
結果綠蕉這一留,就和兩個小丫鬟一起跟她回了相府。
“買回梨園的小丫鬟照料得挺好,綠蕉教小丫鬟做的羊乳,兩個小家夥也挺喜歡喝,你這邊若是不方便,讓綠蕉留在相府也成。”蕭南瑜道。
薑沐言想了想,點頭道:
“那便讓綠蕉留在相府吧,她出府比我方便,有事也能及時幫我傳遞一下信息。”
蕭南瑜頷首,此事就這樣定下了。
蕭南瑜今夜前來,主要是跟薑沐言解釋,他為何沒有帶兩個孩子去相國寺找她。
現在解釋完了,其他的該說的也說得差不多了。
兩人之間,好像就沒什麼話可以說了。
各自沉默了半晌,蕭南瑜輕聲問薑沐言:
“你爹生辰快到了,相爺生辰宴那日,我可以來嗎?”
那一日,陸承彥肯定也會到。
蕭南瑜擔心若他也在場,薑沐言心裡會彆扭。
“當然可以啊。”薑沐言不明白這有什麼不能來的,“你想來便來,我爹爹肯定也會給鎮國公府下帖子的。”
得了她的允準,蕭南瑜唇角微微揚了一下。
奈何夜色太黑,室內又沒點燈,薑沐言看不到他清雋麵龐上的表情變化。
薑沐言和蕭南瑜兩個人,要說熟悉,好像不太熟。
要說不熟悉吧,好像又挺熟的。
兩人每次碰麵,十有八九是圍著孩子轉,或是與孩子相關之事才會聚到一起。
一旦該說的事情說完,兩人就會陷入一種詭異的沉默中。
有點點尷尬,但好像又不是那麼尷尬。
似乎各自沉默對他們而言,已經不算是尷尬了。
兩人相對無言,誰都沒有要打破沉默的意思。
他們就這麼靜靜看著對方,隔著不遠不近的距離,以及一床紗幔。
蕭南瑜每次來薑沐言的閨房,都能聞到一股淡淡的玉蘭香。
今夜不知為何,似乎這股玉蘭香格外的濃鬱。
以前,他對玉蘭花的香氣沒什麼特殊感覺,對他而言就隻是一種花香而已。
可現在,他聞到淡淡的玉蘭香,腦子裡就不由自主的浮現出薑沐言清豔奪目的臉龐。
哪怕她就在他眼前,他腦子裡也還是有她。
一張張或笑或哭的白淨小臉,有時候還會暗暗瞪他一眼,生動極了。
“你還會夢魘嗎?”
蕭南瑜隔著朦朧紗幔,看著床榻裡裹著薄被的少女,嗓音輕柔的問。
“不會了。”薑沐言搖頭。
蕭南瑜又默了片刻,繼續問:“你還有其他事嗎?”
“……沒有。”薑沐言想了想,搖頭。
“若沒有……”蕭南瑜突然不是很想說那個字眼,但他還是得說,“那我便走了?”
“……”薑沐言看著床榻前朦朦朧朧的黑影,片刻後才緩緩點頭,“嗯。”
她點頭讓他走,蕭南瑜便不敢再留下,怕自己再不走就更不想走了。
他還是翻窗走的,敏捷的身影一躍而出,眨眼便消失了。
薑沐言看著恢複如初,阻隔了窗外月光的窗欞,清瘦的小肩膀緩緩耷拉了下去。
不知為何,心裡有點空落落的感覺。
薑沐言從相國寺回相府的第二日。
陸承彥和萬氏一起登門來到了相府。
薑文櫆在去正廳見他們之前,特意先來扶搖閣見薑沐言。
“阿言,承彥今日帶著萬氏登門,應當是來致歉的,你要去正廳見見他們嗎?”
薑文櫆坐在主位上,詢問著身旁的薑沐言。
薑沐言沒有猶豫,輕輕搖頭道:“爹爹,我就不去了。”
“乖孩子。”薑文櫆伸手輕拍了拍薑沐言的手背,神色認真對她道,“承彥待你是真心的,他不想親事作廢,他一心一意想娶你,你可知?”
薑沐言看著薑文櫆,再次輕點了點頭:“爹爹,我知。”
“你知,卻還是不願見萬氏,所以你是打定主意,不嫁承彥了,是嗎?”
經過文德門一事,薑文櫆不想讓自己的女兒嫁入陸府了。
但親事是薑沐言的親事,事關她終身的幸福,薑文櫆還是想再確認一下她的心意。
“爹爹,我與表哥有緣無分,當斷不斷反受其亂,親事沒有必要繼續。”
薑沐言本就下定了決心。
從相國寺回府先後遇到陸文芸、陸如紀之事,更是讓她看得清楚透徹。
若她執意嫁給陸承彥,婚後在陸府定然是沒有好日子過的。
她不會眼睜睜的看著自己跳入火坑。
且她若嫁給陸承彥,這世上便不會再有蕭以星、蕭以舟。
她現在已經舍不得兩個孩子了,所以她絕對不能嫁給陸承彥。
不能嫁,便不能給陸承彥希望。
要斷就得徹底斷了。
“爹爹明白你的意思了,放心。”
薑文櫆又拍了拍薑沐言的手,示意她安心,他會處理好這件事。
相府正廳。
久候多時的陸承彥和萬氏,終於等來了薑文櫆和陸巧。
陸承彥見薑沐言沒有來,心中有些小小的失落,卻還是立即起身行禮:
“姑父、姑姑。”
萬氏也站了起來,卻沒有說話。
待薑文櫆和陸巧在主位上落座,陸承彥看了萬氏好幾眼後,萬氏才不情不願的開口道歉:
“相爺,那日是我太衝動,說話難聽了些,對不住了,我並非是對相府有意見,您大人有大量,莫跟我一個婦道人家計較。”
薑文櫆端起茶杯,沉著臉沒接萬氏話。
並非是對相府有意見,潛台詞便是,她有意見的是薑沐言一個人,並不是要針對整個相府。
薑文櫆在心中冷笑,他相府的嫡長女,跟其他府邸的嫡女可不一樣。
萬氏以為不針對相府就能不得罪他了?
他的嫡長女可容不得彆人這麼欺負。
萬氏見薑文櫆不搭腔,轉而看向了陸巧,露出了尷尬又討好的笑容。
“阿巧,你也知曉大嫂心直口快,是刀子嘴豆腐心,大嫂這不是登門來道歉了嗎?你也姓陸,陸家是你娘家,我們終歸也是一家人,你就莫跟大嫂一般計較了。”
萬氏說是道歉,可話裡話外,有拿整個陸家來逼陸巧接受她道歉的意思。
一個外嫁的女子,沒有娘家撐腰可不行。
萬氏覺著陸巧還是得依靠陸家,才能在相府挺直腰杆,所以記恨著陸巧當日罵她那些話。
陸巧那日說得硬氣,似乎要為了薑沐言,和陸家斷絕關係一樣。
可陸家要是真的和陸巧斷了關係。
陸家倒不會怎麼樣,屆時哭的還不是沒了娘家的陸巧。
陸承彥冷眉緊鎖的看著萬氏。
在陸府時,她答應他的道歉可不是這樣的。
“阿巧……”
萬氏被兒子冰冷的眼神看了一眼,又再次開口對陸巧說了起來。
但這一次,薑文櫆沒讓她把話說完。
那些棉花裡帶刀子的所謂道歉,他不想再聽,純粹浪費他時間。
“行,你的道歉相府接受,但親事就當從來沒有過這一回事,以後薑陸兩家隻是親戚,其他的一概不論。”
這個麵子,薑文櫆不是給萬氏的,而是給陸巧的。
當今世道,一個有權勢的娘家,對陸巧而言還是很重要的。
若非到了逼不得已的地步,薑文櫆並不想陸巧和陸家鬨翻。
“姑父!”
陸承彥連忙起身。
“承彥。”薑文櫆打斷陸承彥,道,“你的親事不管跟誰定親,也是明年定,你不必急你的親事。阿言也隻是你表妹,其他的都與你不相乾。”
萬氏怕陸承彥又說出什麼話來,連連點頭,不能更讚同的說道:
“對對對,一切等明年阿彥春闈後再說,本來就不急著定親的,我們兩家也沒正式定親過,就當沒有這門親事,大家以後就以親戚的身份照常往來。”
陸巧見萬氏如此急切想要撇開薑沐言的態度,更讓她堅定了,不能把薑沐言嫁進陸家的想法。
否則萬氏不得百般磋磨薑沐言這個兒媳。
還照常往來,親事作廢,在薑文櫆的心中,怕是就沒有陸家這門親戚。
陸承彥蹙眉,冷眸極不讚同的看了萬氏一眼。
但再不讚同,他卻也明白,如今的局麵,已經是兩家能緩和到的最好局麵了。
雖然他和薑沐言的親事作廢,但也不是絕沒有轉圜的餘地,明年還是有重新議親的可能性的。
萬氏被陸承彥淩厲的冷眸看著,用手帕虛虛沾了沾嘴角,似在掩飾自己的某種情緒,眼神卻根本不敢往自己兒子的方向瞟過去一眼。
她整個人的姿態顯得很心虛。
在萬氏的心虛中,陸承彥朝薑文櫆和陸巧行禮,鄭重其事道:
“姑父、姑姑,阿彥有一不情之請。”
“你說。”薑文櫆道。
“明年春闈放榜之前,先不要給阿言議親,可好?”
陸承彥想要重新議親,就得斷了薑沐言和彆人議親的可能。
他這是要預定的意思了。
薑文櫆看著一心想求娶薑沐言的陸承彥,在心裡歎了口氣。
陸承彥是個好孩子,但陸家其他人,可沒那麼好說話。
雖然薑文櫆已經打定了主意,不讓薑沐言嫁進陸家,薑沐言本人也不打算嫁了,但總歸薑沐言還未及笄,親事也不著急。
陸承彥執意如此,未免擾他心神,影響他明年春闈,薑文櫆點頭應許道:
“好。”
春闈放榜之前不給薑沐言議親,不代表春闈放榜之後,他會同意將薑沐言許給陸承彥。
這是兩碼事。
陸承彥心裡也明白,但這已經是他能解決到的最好境地了。
陸家母子從相府出來之時。
陸承彥冷沉著臉,萬氏則眼角眉梢都隱隱帶著一分喜意。
她還以為此番登門道歉,相府會給她難堪。
沒想到這麼順利。
雖然薑文櫆從頭到尾都沒有正眼瞧她。
但無所謂,不正眼瞧她,也比讓她下不來台要強。
“娘,您真讓兒子失望。”
萬氏的暗喜,被陸承彥一句話全潑滅了。
她看著眼神冰冷的陸承彥,心裡怵了一下,又拿長輩壓他道:
“我是你娘!”
“娘,我知曉您是我娘,就因為您是我娘,所以您才讓我失望。”
陸承彥說完,轉身便走。
他翻身上馬,頭也不回的駕馬離開,根本沒有陪萬氏回陸府的意思。
萬氏見他說走就走,將她一個人丟在相府門口,氣得指著他背影,卻一個字也沒罵出來。
她還不是為了他好!
真娶了薑沐言,他一輩子都會被人戳脊梁骨的。
這一日過後,陸家人再也沒有去過相府。
薑文櫆生辰這一日。
相府張燈結彩,喜慶洋洋,來來往往的仆從也都是喜眉笑臉。
薑文櫆的庶長子薑元明跟管家一起,在相府門口迎接貴客。
京中世家有頭有臉的基本都到了。
陸家人來得倒也挺齊。
陸如紀、萬氏、陸承彥都來了。
薑元明先將陸家人迎進了相府,態度是一點都不敢怠慢的樣子。
當薑元明一抬頭看到鎮國公府也來了人祝壽時,心裡驚訝了一下。
往年薑文櫆的生辰宴,也給鎮國公府下帖子,但鎮國公府從來都是禮到人不到的。
今日世子夫人竟然來了,且蕭南瑜也來了。
薑沐言和陸承彥的親事,就是因為蕭南瑜才沒的,蕭南瑜今日竟然還敢來?
“世子夫人,蕭大公子,裡麵請。”
薑元明也不敢怠慢,趕緊將宋令貞和蕭南瑜往裡請。
相府前廳賓客雲集,蕭南瑜卻一眼看到左前方的陸承彥。
陸承彥麵前站著一個婢女,那婢女蕭南瑜認得,是薑沐言的貼身婢女,但不是綠蕉。
蕭南瑜不留痕跡的朝陸承彥的方向靠近了些。
嘈雜的人聲中,他清楚聽到陸承彥反問了婢女一句:
“阿言要見我?現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