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佑笑得像是一隻小狐狸, 眉眼彎彎,在眼角堆積不少皺紋,笑著解釋道:
“這是都水監的慣例, 鄭娘子拿著便是,何況這錢財支使也不是我一個小小管事能夠決定的。”
聞言, 鄭琬心中雖然感覺到有點不對勁,但還是把錢收下了。
“多謝文管事。”
“鄭娘子慢走。”
文佑笑眯眯地歡送鄭琬離開, 看得旁邊的小廝一愣一愣的, 有些不解地問:
“這小娘子不過就是公廚的一個小小人物而已, 管事何以如此對待?”
一聽這話,文佑的笑臉立即垮下來,一臉無奈地看著身邊的人, 手指著對方上下搖晃,解釋道:
“你們呀!就是不樂意打聽消息, 這鄭娘子是什麼人物?她可是崔監丞特意留下來在公廚做工的, 就憑這層關係, 多發一百多錢有什麼要緊,取用彆處填補即可。”
“原來如此, 管事可真是高瞻遠矚。”
“哪裡哪裡, 不過就是樂意說話的人多了一點而已,你這郎君可還有的學呢。”
說完, 文管事就一派悠然自得地摸著自己的長髯。
離開賬房之後,鄭琬就告知了趙青悠自己多發工錢的這個消息。
趙青悠也是一臉的不解,疑惑地說:“文管事向來待人好,或許是看出娘子身無分文,這才破例。”
“或許吧?不過,月錢多了, 兒就能出去多采買些東西,也不用在香燭紙錢上節省。”
“晚膳後一起上街。”
鄭琬笑盈盈地點頭。
而後兩人在公廚附近分開,走在回去的路上,鄭琬就已經將今晚做的夜宵菜品想出來,在這樣夜涼如水的時節,魚和辣椒最佳的搭配不就是烤魚嗎?
一想到幾人吹著涼風,吃著香辣入味的烤魚,若是再能來上一碗酒,這可是夜宵的完美搭配。
不過,在這裡沒有火鍋底料,也沒有豆瓣醬,她需要提前做一點準備。
回去之後,鄭琬找出自己還沒來得及使用的完整辣椒,直接裝進鑊中用水浸泡,而後轉移到陽光強烈的地方晾曬。
等看著時間來到晚膳,她的身影迅速出現在公廚的位置,正好撞見劉大廚帶著自己的徒弟風風火火的離開,絲毫看不出此時正是用晚膳的時間點。
不過一會兒,趙青悠和其他人也從後廚中出現,她的眼神越發疑惑,連忙迎上去,小聲不解地問:
“可是發生了什麼大事?剛剛兒看著劉大廚離開了。”
趙青悠有些緊張地四處張望,拉著鄭琬繼續往前走,等到了無人處才解釋道:
“本來旬休這日的晚膳就沒什麼人吃,劉大廚做起來菜來也是愈發潦草,但是今日來的人不足十數,劉大廚不知是自慚形愧還是惱羞成怒,甩開身上的圍裙一句話都不說地離開了。其他的……”
聞言,鄭琬想象了話語中的場麵,如果是她管理的後廚,一共來吃的人十個都不到,那肯定要先檢討自己的廚藝。
但是目前看來,劉大廚並沒有這種自我檢討的胸懷,或許是他根本就不樂意在普通人身上展示自己的廚藝。
她不相信一個能通過考核的都水監“主廚,”身上能一點本事都沒有。
不過,她想了想這件事與自己無關,她現在最重要的是出門逛街,激動地拉著趙青悠的胳膊說:
“如此說來,阿姊現在可否出門采買?”
“自是可以。”
“走咯!”
鄭琬歡快地在趙青悠身邊跳躍,想象著待會兒出門采買的場景,但是真實情況卻讓她大跌眼鏡,實在是臨近黃昏,大多數進城買賣農產品的婦人都趁著天黑之前回家,留在市集中繼續等著賣尾貨的人都是城內的居民,買賣蔬菜品種有限。
但是這也有一個好處,那就是她憑借自己的三寸不爛之舌,用三枚大錢買下了最後剩下的土豆、豆芽、蘑菇、圓蔥、蔥薑和香菜,如果是在剛開市的時候,根本不敢想象。
婦人一邊幫鄭琬將蔬菜裝進籃子裡,一邊痛心地說:
“你這個小娘子嘴皮子可真是利索,兒居然說不過。這些東西就儘給小娘子了,下次,絕對沒有下次了。”
說著,將東西全部裝進鄭琬的籃子裡後,撿起自己的東西迅速離開。
趙青悠也是佩服地看著鄭琬,有些感歎地說:“往日還真看不出娘子有這一招,兒看往後那婦人都要躲著娘子行事了。”
“若是待到天黑,她都沒有賣出去,那可就一點錢都賺不到。說來,兒還算是做了一件好事。”
“哈哈哈哈!”
如此自誇的小模樣,讓趙青悠忍俊不禁。
“走吧!阿姊不是說要買些東西回家嗎?”
“走!”
相較於鄭琬的隨地采買,趙青悠做起事來就有規劃多了,或許是她也在洛陽城中待了幾年,對於這裡的商鋪十分熟悉,買東西總是挑選最實惠的商戶。
鄭琬也蹭了一點便宜,買了需要的米麵油、鹽、醬油,想到晚膳的夜宵,還趁著趙青悠買胡麻餅的時候,買了一點軟和的小餅,屆時配著烤魚一起吃,更能填飽肚子。
等到兩人從燒餅鋪子出來的時候,兩個人的手上都拿著滿滿當當的東西。
鄭琬看著時間差不多了,好奇地問:“阿姊可還有什麼東西要買回家的?約莫不久之後就要宵禁了。”
“兒見娘子做的豚肉如此美味,此次歸家想著買些豚肉與阿耶阿娘嘗嘗,不知這時是否還有肉攤在做買賣?”
“不如去都水監附近的市集看看,兒上次就是在那遇見的。”
趙青悠想著這樣正好可以趁著回家一起買東西,點頭表示同意。
兩人匆匆趕到的時候,正好遇見老板收攤,看著對方手裡顫顫巍巍的豚肉,趙青悠有些慌張地喊出聲:
“郎君!兒要買肉。”
突然出現的聲音,差點把老板嚇一跳,有些昏暗的光線下,他雙眼直視來人,看清楚其中一個是都水監曾經來買過肉的女娘後,整個人瞬間鬆弛下來。
彎腰將自己剛剛放進簍子裡的豚肉拿出來,笑道:“兩位娘子來的正巧,再晚一會兒,某就要帶著東西回家了。”
“那我倆還算是幸運。”
說著,鄭琬和趙青悠的眼神已經在剩下來的肉上打量,看著剩下的都是肥瘦相間的部分,兩人覺得還挺正常,時人還是最愛肥肉,這個時間點剩下這種肥瘦相間的肉,兩人還算是幸運了。
鄭琬看了趙青悠一眼,湊在耳邊低語道:“不如兒與阿姊分了剩下的這些肉吧?”
趙青悠看著所剩不多的豚肉,點點頭,看著老板說:“不知這豚肉作價幾何?”
“看兩位女娘樂意照顧鄙人生意,肥瘦肉一斤四錢,剩下這些全買了一共20大錢。”
說著,還將案板上的肉掂量起來,展示給兩人觀察。
根據趙青悠這些年買東西的眼力來看,這塊肉絕對不止五斤,肯定是老板給她們的便宜。
這樣的便宜不占白不占,於是笑著說:“既然郎君這樣說,那就將肉一分為二,我們一人一半。”
“好嘞!”
說著,老板迅速將案板上的肉一分為二,僅從肉眼來看,根本無法區分兩人的大小,足見其刀法深厚。
鄭琬此時卻沒有心情觀察對方砍肉,而是好奇地看著一旁被剔到隻剩骨架與一點碎肉的大骨上,好奇地指著說:
“郎君,你這剩下的豚骨怎麼賣?”
老板一邊給肉塊穿繩子,一邊瞥了一眼腳邊的骨頭,笑著說:
“這種骨頭根本就沒有人樂意買,如何定價?”
“若是兒想要買呢?”
“娘子說的可是真的?”
老板立即驚喜地睜大眼睛,那些骨頭早已經被他剔乾淨了肉,就是純純大骨頭而已,根本就沒有人樂意吃,他帶回去也隻是徒增分量,順便喂喂自家看門的大黃。
不過因為骨頭太多,他家的大黃最近對骨頭也開始有些提不起興趣,他正在發愁怎麼處理這些骨頭,鄭琬的話就像是天籟之音,給他幫了個大忙。
趙青悠也不敢置信地看著鄭琬,有些擔憂地扯動鄭琬的袖口,開口道:
“那些骨頭根本就不能吃,娘子還是彆浪費銀錢,有這些肉足矣。”
“不會的,阿姊。那些骨頭兒有妙用,等阿姊從家中回來就明白了。”
看著鄭琬信誓旦旦的樣子,加之對鄭琬廚藝的猜想,趙青悠也歇了繼續規勸的心思,隻是看著老板的眼神有著些許不善。
和趙青悠說明白之後,鄭琬一臉笑意地看著老板,回道:“自是真的。”
“既然娘子想要,給個三枚大錢就成。”
“好!”
鄭琬迫不及待地從自己的荷包裡掏出十三枚通寶,遞到老板麵前。
老板迅速收下,生怕鄭琬反悔似的,甚至因此還送出了自己的一個竹簍,幫著將她買下的骨頭全部裝進去。
此時的鄭琬還在因為自己占到的便宜而高興不已,三文錢就買下了四個大腿骨,想到骨頭裡麵蘊含的骨髓,她感覺自己都在流口水。
這個時候的她有多開心,等到自己踉踉蹌蹌把東西扛回都水監的時候就有多狼狽。
與此同時,她甚至有點錢慶幸自己沒有選擇在更遠的市集買肉,不然她真得叫個人幫忙拎東西。
身旁的趙青悠也在氣喘籲籲,扶著自己的腰站在牆角,抬頭看著不遠處的都水監後門,欣慰地說:
“總算是快要到了。”
“是呀!”
就在兩人休息的時候,鄭琬忽然覺得有什麼人在自己眼前走過,她迅速抬頭看去,發現是一個賣柴火的,迅速將人叫住。
“郎君請慢!”
扛著柴火的男子聽到聲音立即停下步子,有些懷疑地往四處看去,發現整條道上就隻有自己一個男的,迅速看向鄭琬所在的位置,有些疑惑地問:
“娘子可是要買柴火?”
“是,不知兩捆柴火多少錢?”
“兩枚大錢,某還可送到家門口,不知娘子居所何處?”
聽到馬上就要宵禁還來了一樁買賣,男子是真的很高興,這樣回去就不用擔心被家中的恒娘罵了。
鄭琬雙眼放光,手指著儘頭的都水監後門,解釋道:
“就是前麵的都水監,郎君幫著送到門口就行。”
“好好好!”
男子迫不及待地應答道,看出鄭琬和趙青悠是被身上的東西所累,還好心地幫著兩人拿東西,連帶著肩上的柴火一起送到門口。
鄭琬看著再往前一步就是都水監的位置,連忙從荷包中掏出兩枚通寶,感激地說:“多謝郎君!”
“娘子不必言謝,要是往後還需要柴火,可以到西市旁邊的群賢坊探尋,某就住在那兒。”
說完話,男子想著時間不早,飛快地跑離都水監的位置,兩三個坊市的距離可不是那麼容易回家的。
鄭琬的話還沒說出口,看到的就是如此著急的畫麵。
趙青悠看她愣在原地,解釋道:“或許是趕著歸家,一個時辰的時間回到群賢坊可不容易。”
“原來如此。”
之後,兩人就像是小倉鼠一般,將買來的所有東西帶回自己的房間。
除了柴火和油鹽,這些都是需要賠償給後廚的,之前鄭琬第一次做小魚乾的時候用了這些東西,現在有了自然是要還回去。
剩下的就是用來製作感激王屈他們的烤魚。
她做完這一切剛回到自己的房間,就聽到外麵傳來敲門聲。
“咚咚咚!”
鄭琬甩了甩疲憊的胳膊,一打開房門,就看到一條鮮活的魚出現在自己眼前,再一看,原來是王屈捏著一條活魚出現在自己麵前。
王屈絲毫沒有覺得自己的行為有什麼不對勁的,一臉興奮地說:
“鄭娘子!你看,這可是某特意從魚師手裡收來的大魚,足足有六斤重,做娘子準備的吃食可夠?”
鄭琬看著劇烈掙紮,不斷甩動身上殘餘水分的大魚,有點無語地說:
“自是可以,不過魚養在桶裡拿過來也是可以的。”
“是…是嗎?我等太興奮,冒犯了。”
王屈尷尬地笑了笑,趕緊把魚藏在自己身後,有些呆愣地看著鄭琬擦拭臉上水珠的動作。
現在他才意識到自己乾了一件怎樣的蠢事,希望鄭琬不要和他們這樣的蠢人計較。
“無礙。時辰不早,先把魚殺了吧。”
“哦,哦哦。”
王屈有些傻乎乎地跟在鄭琬身後往後廚的位置走去,來到水井旁,把魚遞到鄭琬手裡。
看著對方手起刀落,原本活蹦亂跳的大魚瞬間在她手裡死去,不由得在心裡感歎鄭琬利落的動作,與她外表看起來實在是差異太大。
接著,鄭琬趁著來到後廚的這段時間,還將其他買來的食材一起處理好。
之後幾人再一起回到鄭琬的住所。
原本王屈等人還準備幫忙的,看著鑊裡浸泡的從未見過的東西,停下了自己的動作,下意識地湊近聞味道,驚喜地睜大眼睛,問道:
“這裡的可是番椒?”
鄭琬正在用蔥薑把魚醃製起來,聽到王屈的話,頭也不抬地回道:
“沒錯,這就是番椒原先的樣子,之前諸位吃的番椒油就是用它研磨之後的粉末製成的。”
“原來如此,聞著就能感受到一股刺鼻的味道。不知娘子可有什麼需要我等幫忙的?”
聞言,鄭琬抬頭看了一眼激動地眾人,開口道:
“郎君想要幫忙的話,那就生火吧。將爐子升起火,再把鑊放在上方烹煮,水開一刻鐘之後撈出番椒即可。”
“諾。”
王屈幾人一聽到自己有任務,熱火朝天地開乾起來。
幾人原本就是農戶出身,燒火燒水這樣的任務對他們而言,就是小菜一碟。
隨著爐火的升起,周圍的空氣逐漸染上一點溫熱的氣息,夜間吹來的寒風絲毫影響不到大家的熱情。
一刻鐘的時間一到,幾人迅速撈出裡麵的番椒,拿到一旁放涼,等待鄭琬使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