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洵困著,反應慢了一些,“常無恩……你本事不錯。”
守這麼嚴密都闖進來了,還沒驚動任何人,豈止是不錯,是相當有手段。
“奴才擔心陛下,實在忍不了,聽說今夜蕭崇江不在,想進來看看陛下是否需要奴才。”
常無恩彼一進來,立刻跪在床榻邊,他臉上的疤痕微微扯動,難得有些狠戾地煞氣,“都是他們伺候不好陛下才會讓您受了傷。”
姬洵瞧著有點意思,常無恩的疤痕和他的不同,不知是不是因為一個傷在臉上,一個傷在身上,顏色便是相差很大。
姬洵照銅鏡時也看過,他脖頸上那疤痕偏肉粉色,猙獰肉蜈蚣一樣穿過他的喉間,許是養得還算可以,但明顯增生了。
常無恩臉上的疤,橫著豎著交錯了好幾道,是深褐色幾道隆起的肉棱,看起來何止是凶悍,他一生氣,更有些壓不住殘暴的惡相。
姬洵瞧著,卻突然覺得常無恩的眉眼看著有些眼熟,似乎在哪裡看到過。
可惜人的腦子都是這樣,你拚命想,定然想不起來,你若放下了,指不定哪一日你又記起來了。
姬洵陷入沉思,搜刮他記憶裡相似的點,還沒搜出結果,手腕上傳來一點試探性地觸碰,他回過神,常無恩正輕輕地碰姬洵的手腕,細看,是在擦拭。
姬洵:?
他沒理解,也沒當回事,轉而吩咐起其他安排。“一會兒出去你便正大光明地走山道,不用躲著,這行宮駐軍裡沒人敢動你。”
蕭崇江是攔人不準上山,但看他今日為萬太妃找借口的模樣,是絕不會輕易擅動姬洵的身邊人。
姬洵伸出手點了一下常無恩鼻梁上的疤痕,又滑到常無恩的眼尾,若有所思,“你眼睛生得不錯,朕從前倒是沒有發覺。”
“你父似乎不是這樣一雙眼。”
常無恩如實答
,“奴才長相不堪,並未隨父母。”常無恩吹了一口氣,好像姬洵手腕上有灰一般,“陛下怎麼突然問奴才這件事?”
“沒什麼,”姬洵點著指尖,“小福子呢?嚇壞了吧。”
提及外人,常無恩沒什麼情緒地回,“他沒事,好吃好喝好睡,陛下不用擔心。”
說完,常無恩打量姬洵病色難掩的芙蓉麵,心中叫囂多日的念頭越發猖獗,他舔了舔乾澀的唇,
“陛下……不如奴才帶您離開金雪城吧,或者,若您願意,奴才帶您離開堇國。”
“哦?”姬洵伏在床榻上,沒有斥責常無恩是癡心妄想,而是饒有興致地答,“你要帶著朕這麼個累贅,隻怕剛出金雪城,就要被人抓回來淩遲處死了。”
又想到常無恩如今仇恨不足,也說不準是有了其他想法,比如更好地活下去,姬洵問他,
“你在皇宮外有想去的地方了?”
“天下之大,如奴才這樣的人,隻要有陛下在的地方,都可以算是……落腳的地方,”常無恩話語微頓,不敢說出家這個字,“倘若陛下願意,奴才在老佘山尚有一處舊宅院……”
說到這裡,常無恩閉了嘴,他自己先皺起眉,顯然覺得這舊宅和皇宮比不了,是讓姬洵和他受苦。
但芳歲帝在宮中,實在如履薄冰,仿若在烈火上安睡,飽受煎熬,讓常無恩放心不下。
倘若征得陛下同意,他今夜就敢帶天子遠離金雪城,去這世上任何一個地方,隻有他們兩個人,他會將陛下養起來,讓天子開心些,不必考慮堇國皇權的是是非非。
何況,常無恩並非毫無依仗在此空想。
他有一步不到逼不得已時,不會走的退路。
可保姬洵榮華富貴衣食無憂。
“朕不會走。”芳歲帝拒絕了,又道,“這宮裡的人和事都有趣極了,朕舍不得走。”
“可陛下分明不喜歡。”常無恩低聲反駁。
“朕喜歡還是不喜歡,輪得到你來做主?”姬洵抬起常無恩的臉,和他對視,“常無恩,做朕的仆從你不滿足了嗎,是不是想換個身份待在朕的身邊?”
這是有意引誘。
是絕不能上鉤的毒餌。
常無恩心知肚明。
他低俯下頭,“奴才不敢。”
“剛好你來了,朕有個差事需要你回宮裡去替朕盯著,先前是小福子經手,可事情沒有進展,你去與他問細節,若有了消息,第一時間傳給朕。”
常無恩點頭稱是,他從地上起身剛想走,不料有人掀了層疊的金簾帳走了進來。
一身墨藍勁裝遮掩不住多年征伐的殺氣,肌肉緊實的小臂上綁一塊褐色鹿皮,長發漆黑微微帶卷,眉深重眼冷厲,氣勢淩人,正是蕭崇江。
他竟然連夜又趕回來了!
蕭崇江走進來,如獅虎信步,不急不躁,偏偏踩著人生殺的鼓點,他看了一眼常無恩,對這昔日騎射課的故友沒有什麼優待,
“陛
下,臣走之前,並未在寢殿之內留人。”
“這是朕的奴才,來去還要你蕭崇江同意不成?[]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姬洵困倦了,他擺手應付,“安排人送他回宮,夜深了,常無恩一個人走,朕不放心。”
蕭崇江也是一個人縱馬趕回來的,他沒說,反而道,“那不如臣來送送常總管。”
常無恩低著頭,也像不認識蕭崇江一樣:“奴才命賤,不勞煩蕭將軍。”
“賤嗎?”蕭崇江反問,“我卻覺得常總管比我的命要貴重許多,請吧,常總管,我送你。”
常無恩這回沒有反駁,兩人一前一後出去了。
姬洵目送兩人的背影,合攏簾帳,姬洵低下眼睫。
有情況。
蕭崇江這幾句話,彆有深意啊。
姬洵窩在床榻裡,他指尖敲著床榻,閉目沉思。
有什麼線,能和常無恩搭在一起?
*
三日後,永康宮。
萬太妃坐在主位,四名小宮女侍奉在她身邊,喂甜果子的,梳發的,揉肩捶腿的,念宮中學冊的,都一言不發。
萬太妃:“蕭府還沒有消息?”
彩銀搖頭,在一邊離萬太妃遠了些,小扇子來回給萬太妃打扇送風,“奴才覺得,許是出了事情,遭人瞞住了,盯著蕭府的人說近日總有人哭喪著臉出入呢。”
萬太妃的笑意還沒來得及掛上臉,隻聽永康宮外一陣喧鬨,並著沉重的盔甲磕碰聲,小宮女嬌嫩嫩地哭喊響了起來。
彩銀臉色頓時一黑,她立刻將扇子抽在手裡,道,“娘娘不必擔憂,奴才這就出去看看,是誰敢在永康宮鬨事,莫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膽!”
兵甲磕碰聲愈加接近,鐵甲護臂的手裡,紛紛提著雪亮長刀。
一道聲音笑著,聽起來稍微有些虛弱,卻是極為耳熟,甚至有一段時間成為了彩銀的夢魘,
“熊心豹子膽?朕不愛吃啊。”
兵士圍著永康宮主殿,讓出路,姬洵身後跟著麵色沉肅的蕭崇江。
“彩銀,朕給你的禁閉怎麼做玩笑話一樣,除了朕,你永康宮上下竟無一人當回事了?”
彩銀傻了眼,萬萬沒想到在避暑行宮養傷的芳歲帝能出現在她眼前——探子來報時,分明說芳歲帝不良於行,甚至無法站穩身軀!
她慌了神,卻也知道此時此刻絕不能連累了萬太妃,她立刻跪在地上,哀哀哭求,“是奴才的錯,奴才今日為太妃娘娘奉佛香,憂心其餘人做不好,便自作主張前來送香了!”
“還望陛下明查,奴才並非有意抗旨!”
姬洵臉色有些白,他病沒好利索,隻是今日這出戲他委實不想缺席,來湊熱鬨了。
“母妃,果真如此嗎?”
萬太妃青絲飄飄垂落,她側伏在地,仰頭望著姬洵,淚盈盈地滾下來,“皇兒……你帶兵,難不成是,是要擒本宮嗎?”
她哭得傷心欲絕,心底卻清楚,今日這陣仗多半是雷聲大雨點小,
姬洵不會動她,也不會動彩銀。
芳歲帝心軟,是打根子生出來的柔軟心腸,而彩銀是看著他長大的女官,他便是罰得狠厲,也絕不會要了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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估計如前次發生的一般無二,隻是她求情,芳歲便放過彩銀。許是這孩子心底孤苦,在想辦法得到關注。
萬太妃哭得柔柔弱弱,“皇兒,你若對母妃有什麼不滿,或有任何懷疑,隻管查便是,這樣興師動眾,前朝你如何交代……”
萬太妃的話戛然而止。
她清冷的美目正落著淚,卻見到了遠超出她想象的一幕。
芳歲帝姬洵,在拔劍。
“有個趣事,母妃宮裡寄出了一封信,信上東西有多荒唐朕不多說,可它有一點,汙蕭崇江謀反,這是死罪。”
姬洵抽出蕭崇江腰間的長劍,他拿起來嫌沉手,便拎在地上拖行,劃過一道白線,劍身提起,他把劍搭在彩銀的脖頸上,
“幕後指使之人是誰,你實話講來,不然今日蕭將軍這劍便從你的前胸穿到後背……慌什麼?彩銀,朕讓你得證忠心啊。”
滿室繁華的陳設,金銀翡翠雕飾的高牆,匍匐在地一眾不敢言語的宮女侍從,這一切的正中間,是彩銀和萬太妃。
彩銀不隻是永康宮裡用起來最得心應手的女官,也是萬太妃入宮後便一直陪侍在身邊的自己人。
萬太妃和彩銀是情同姐妹之情誼,她能接受得了永康宮任何一個宮奴被處死,甚至自己處理無數,也沒關係,但她唯獨受不了彩銀出事。
芳歲的劍因他拿不穩,顫顫巍巍地搭在彩銀的脖頸上,已經磨出了傷口。
血線一連,不止彩銀惶恐不安,連萬太妃也拿不準姬洵今日的想法了。
萬太妃跪在地上,她這回是真有了求情的意味,“陛下若當真要為此事處置彩銀,便將本宮一道處置好了,皇兒,一切都是母妃的錯,是我管教不嚴,讓他們胡鬨了。”
姬洵:“哦?母妃又錯在哪裡。”
萬太妃哭著低下頭,她攥著宮裙,“母妃不該,多管閒事,為皇兒安危著想,茶飯不思,以至於宮奴為此去信,亦不該為皇兒縫貼身的祈福荷包,不該為皇兒燒香九日,請長命符……”
“太妃娘娘,您不要這樣,都是奴婢沒有做好,叫陛下心生誤會!”彩銀不敢輕舉妄動,但她看萬太妃的口徑,便知如何哭喊,“千錯萬錯都是奴才的錯!”
啪,啪。
姬洵提著劍柄輕輕地鼓掌。
“這出戲感人肺腑,足夠動人心,但朕看膩了。”
“蕭崇江,過來,輪到你了。”
蕭崇江如巍然巨獸,二話不說走到姬洵身邊,他俯低了身,湊耳過去,隻聽他的陛下說了一個字:
“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