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遲瓔有古怪。
這並不單指他這個人在原本就精神不健康的基礎上,又犯了什麼毛病的古怪。
而是相處的細節上,尉遲瓔常常要擺出一副對姬洵親密無間的姿態。
可舉手投足之間,又怕和姬洵過於密切地接觸一樣,總是暗藏兩分躲避。
若要恰當比喻,他像是很眼饞姬洵這塊肉。
可他不敢隨意放任自己,更遑論上嘴去咬一口,隻能隔著衣袖長長的一截遮擋,將姬洵的手腕握在手掌裡,新奇地盯著姬洵的指尖看。
這樣的情況重複了數次,便是傻子也要察覺不對勁了。
姬洵回憶之前和尉遲瓔相處的細節,他似乎也沒做什麼。
尉遲瓔就像認定了他身上有某種值得追逐的東西一般,想方設法接近他。
尉遲瓔這次離開金雪城來找他,若被心人舉到台前,按律是可以問責的。
但看尉遲瓔的樣子,有膽子帶他整日吃喝玩樂,飲酒快活,肯定是做好了決定。
比如要在尉遲瓔認為合適的地方,處理了他?
姬洵將手裡的小石子扔進湖裡,砸出一圈圈細小的漣漪,湖麵的水波層層傳遞,最終在一陣風的撩撥裡歸於沉寂。
他在等尉遲瓔動手,否則人早走了。
金雪城裡肯定還有一堆爛攤子等他回去,姬洵想想就頭疼。
最難搞的萬疏影就盤踞在金雪城,而其後紮根了多少世家,這又是要換個玩法才能釣出來的信息了。
姬洵站起身走出亭子外。
尉遲瓔沒留人對他嚴加看管,可能覺得芳歲帝有天大的能耐也逃不脫這死士密布的宅院,根本不必做多餘的布置。
姬洵走路的速度不快,他這身體距離報廢僅差一線距離。
走得快了身上就有發虛的薄汗,隻能慢吞吞地磨蹭。
一路上遇到的灑掃仆從俱是低下頭去行禮,不敢抬頭窺視。
姬洵走得再慢,也沒人敢多嘴一句。
姬洵無心為難這群仆從,隻當沒看見。
不知道尉遲瓔今天又去想什麼法子來惹他煩。
姬洵走回去,等看到屋子裡坐著等他的人,姬洵腳步一頓。
“陛下回來了?快請上座。”尉遲瓔嘴上語氣輕佻地逗了一句,手卻摸起桌上的茶壺先倒了兩杯茶水,在氤氳的茶霧裡對姬洵道,“今日天寒,我腿上都不舒服,陛下怎麼還去湖邊轉悠。”
尉遲瓔時時刻刻監視著姬洵,並且毫不遮掩自己所犯下的事情。
他不在乎姬洵是否討厭,畢竟他是個沒什麼長處值得讓人惦念的……廢物。
姬洵坐到尉遲瓔對側,撥了撥茶盞滾熱的邊沿,“朕去了哪兒,不還是你尉遲瓔劃定的?”裝什麼大尾巴狼,沒意思。
尉遲瓔吹了吹熱氣,“陛下跟我在一起待煩了?”
“你每日都要問一遍,待煩是次要的,朕聽煩了。”
姬洵起身,走到內間去簡單換了外衫,他躺回床榻上。
天確實陰寒,弄得他好像有些發熱,姬洵不確定地摸了摸額頭。
他迷迷糊糊地扯了一床薄被蓋在身上,也不管外間被他冷落的尉遲瓔怎麼想,兀自迷糊過去了。
尉遲瓔坐在桌前,從懷中掏出一個布包來,裡麵放著兩粒紅棗,內核去掉了,填著烏黑的內餡兒,分辨不出用什麼做的。
他唇齒間咬著一顆紅棗,泛著甜的滋味品嘗儘了,那顆棗子在他的口中發澀,微苦的藥丸在舌尖流轉,尉遲瓔不動聲色忍過這陣苦意。
他吃完了,裡邊已經沒有聲音,尉遲瓔扭過頭去,輕輕喊裡麵的人,“陛下?”
沒回他。
尉遲瓔拿起一邊的手扶杖,他掀簾子走到裡邊。
卻看到床榻上的人露出微微泛紅的額頭,不像是往常睡熟的模樣。
尉遲瓔一怔,明白這是病了。
他看了看手掌心的那顆棗子,過了一會兒合攏手心,尉遲瓔仰起頭閉上眼,吩咐道,“去找個大夫,給他看看。”
*
“多休息,思慮……”
“湯藥不能亂……此地陰……”
竊竊低語在姬洵的耳邊圍繞著,分不清具體都說了些什麼,他兩眼壓了一層枯木一般沉,姬洵費力睜開眼,見到了尉遲瓔坐在他身邊。
手上握著一塊方巾,此刻正拎著姬洵的手臂,看樣子剛剛為他擦完身。
尉遲瓔將方巾扔到一旁的托盤上,給姬洵喂了水,看芳歲帝羸弱又昏沉的模樣,微微笑起來,“陛下好會折騰人。”
姬洵歎了口氣。
這身體真是給誰誰遭罪了。
他懷疑自己身體的免疫係統估計已經是個篩子了,彆管大小病症,來了都要在他姬洵的身體裡宿上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