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決定褚鳳霞已經想很久了。
上一世她隨波逐流, 彆人怎麼樣她也怎麼樣,看到有人托關係,她也找關係把自己留下, 後來廠子徹底不行了, 大家都離開了, 她也跟著離開。
從來沒有想過自己要什麼, 自己想做什麼,隻是彆人都在做,她也跟著。
褚鳳霞沒有什麼特彆擅長的,高中畢業考進食品廠, 便一直在食品廠工作。那天從炒貨車間經過, 看見裡麵嶄新的、又被廢棄的炒貨機器,褚鳳霞突然冒出了一個想法, 那就是,她不能做炒貨嗎?
瓜子花生,在這個時代, 是家家戶戶必備的零食。
就連小孩子放了學, 都要到學校門口買上五毛錢的瓜子,塞滿兩個口袋。
褚鳳霞回憶到上一世,工廠宣布工人減半後,沒多久, 便開始了重新整合。
每個車間都具體到一個承包人, 由承包人負責車間的生產, 而承包人隻需要負責定時向廠子繳納一定的利潤, 剩下的,便是自己的了。
上一世,有一對兒夫妻承包了餅乾車間。他們覺得褚鳳霞年輕能乾, 便留下了鳳霞和他們乾。
褚鳳霞記得很清楚,後來這兩人獨立出去,又開了餅乾廠。
為什麼彆人可以,我就不行?
褚鳳霞覺得自己也可以。她想做。也要做。
她不想再把自己的命運放在彆人的小船上。
這一世,她要做船長。
船要往哪裡開,她要自己說了算。
褚鳳霞沒有向劉紅解釋,畢竟在事情還沒有發生之前,說再多都是徒勞。褚鳳霞便等著,等廠子發了通知,再說這件事。
晚上吃完晚飯,紀曉卉來了。
她又換了一條新裙子,來的時候神采飛揚。
褚鳳霞沒見過這條裙子,兩人早晨經常一起去上班,每次見紀曉卉,衣服都不怎麼重樣。今天穿的這條裙子,彆說沒見過她穿,就是在市裡,也好像沒有見過這種樣式的。
紀曉卉見褚鳳霞在吃晚飯,立刻阻止道:“你還吃啊,行了吧。”
褚鳳霞皺皺眉,“我還沒吃完呢。”
“你這樣不行,到了年紀就會逐漸發胖,得控製了。”
褚鳳霞想了想,把手裡的饅頭放下了,問:“你沒吃飯?”
“沒有。”紀曉卉說,“我幾乎不吃晚飯。”
“好吧。”褚鳳霞攤手,“你成功澆滅了我吃晚飯的心情。”
“那就不要吃了。”紀曉卉試圖把褚鳳霞拉起來,“我和你說,你也得注意了。作為女人怎麼能這麼不注意呢?咱們年齡越來越大,新陳代謝就比不上年輕,吃點東西會發胖。”
紀曉卉見褚鳳霞真的沒心情吃了,便在她麵前挑挑眉,問:“我這裙子怎麼樣?”
“好看。”褚鳳霞真心道,“這個樣式,好像沒見過。”
“是吧。”紀曉卉美滋滋地。
“你在哪裡買的?”褚鳳霞看著紀曉卉,“你就是等著我問你這一句的吧。”
“朋友在外地給我捎來的,說是正宗香港貨。”紀曉卉說完,把手裡的包放在桌上,“你看看,還有這個包,好不好看。”
紀曉卉拿著的包,又小又精致,上麵鑲著珍珠。
“很配你。”褚鳳霞說,“真的。”
“給我買包的朋友說了,看見這個包,就想起我來了。”紀曉卉心裡流蜜一樣甜。
褚鳳霞懷疑看著她:“你朋友?你哪個朋友我不認識啊?”
紀曉卉低著頭笑,不再說話。
“男朋友?”褚鳳霞突然明白過來,連忙問:“曉卉,你交男朋友了?”
紀曉卉立刻捂住褚鳳霞的嘴,四下看了看沒有人,才說:“大姐,你小點聲!”
“真的嗎?”褚鳳霞看著紀曉卉,“快從實招來,就說你男朋友!什麼時候的事啊,都沒聽你說過,怎麼突然就有了?”
紀曉卉的男朋友可不是突然就有了。
其實男人一直出現在褚鳳霞身邊,紀曉卉每次見到褚鳳霞,都會提上幾句,隻不過褚鳳霞沒有想到,她口中的他,便是“他”。
紀曉卉不說,隻是吃吃地笑,被褚鳳霞逼緊了,才鬆口道:“早晚會知道的,彆著急。”
褚鳳霞突然想起一件事,也不和紀曉卉客氣,問道:“曉卉,如果我找你借一些錢,你能借我嗎?我給你寫借條,年前一定還你。”
紀曉卉瞪大了眼睛,“你要乾什麼?”
“你就說有沒有吧。”
“有。”紀曉卉道,“但是不多,可以嗎?”
“可以。”褚鳳霞點點頭,“我需要的也不是很多。”
食品廠宣布個人承包的時候,褚鳳霞和劉紅都在下麵聽。
廠長把條例說的很清楚,承包的話,每個人要交兩千塊的抵押金,再來和廠子簽訂合同。
劉紅聽完了,轉頭看著褚鳳霞,突然問:“你說的是不是這個?”
褚鳳霞點點頭,“對。”
“那你怎麼知道讓承包?”劉紅不解,然後又十分可惜道:“沒想到讓交抵押金吧,兩千塊錢呢,上哪弄去!”
褚鳳霞隨口解釋:“彆的廠子有已經實行的了,我也是聽說過。覺得咱們廠可能也走這條路。”
劉紅被說服了,她點點頭,“可是現實情況就這樣,倉庫積了一堆的東西,都賣不出去,誰還敢接?接了也賣不了啊。”
“自己想辦法唄。”
褚鳳霞仔細聽了聽旁邊人的反應,大家和劉紅的想法一個樣,沒什麼人願意承包。
大家都是普通工人,手裡沒錢是一個,都不想再折騰了。這樣的大環境下,一個廠子都乾不好的事,讓工人承包就能乾的好?
誰也不相信。
廠長宣布完,下麵便議論紛紛。
廠長說給三天的時間,三天內交上一千塊錢把臨時合同簽了,一周內交剩下的一千塊錢,抵押金交全後便簽正式合同。最後還提醒一句,好的車間想承包的人多,大家儘快,否則想搶都想不到。
晚上回到家,褚鳳霞打開自己的存折。
她雖然上班多年,可沒存著什麼錢。自許文彬突然消失後,家裡的一切開銷都是鳳霞自己負責。她又要顧自己,還要養孩子,這些年來,幾乎沒存著錢。看著上麵的金額,連一千塊都沒有。
褚鳳霞看著存折發呆,在想去哪裡借剩下的錢。
紀曉卉雖然答應鳳霞能借給鳳霞一些,可鳳霞知道,紀曉卉也沒有多少。她每個月都要往家裡交錢,除此之外,再買點衣服化妝品什麼的,每個月也不剩什麼。
褚鳳霞準備把口袋裡的錢,還有夾在書裡的錢都翻出來,算一算。再加上明天要發的上個月工資,自己應該能湊到一千塊錢。那還有一千塊需要借,這不是小數目,大家工資也就那麼多,一個一百左右,攢個一千塊,得一年不吃不喝。
“二姐,乾什麼呢?”
褚家貴走到門口,就看見褚鳳霞在拿著什麼,一動也不動。
鳳霞連忙回過頭,“沒事。怎麼了,是不是有事?”
“哦,這個。”褚家貴微微一笑,從背後拿出一個紙袋,遞給鳳霞。
“什麼啊?”褚鳳霞接過來一看,紙袋裡放著一個書包。
她拿出來,是一個深藍色的書包,兒童款,上麵的圖案十分漂亮。
褚鳳霞不可思議看著褚家貴,覺得這不像他的風格,這人什麼時候這麼細心了,還給買了書包?
褚家貴笑眯眯地說:“給童童的。”
“你買的?”
“不是。”褚家貴道,“是君歌買的。上次你不是請我們吃飯嗎,吃飯的時候童童說了一句,馬上要上幼兒園了,君歌記住了,就給他買了一個書包。”
意料之外的事情,褚鳳霞挑挑眉,笑道:“替我謝謝君歌,她真細心。”
“是啊。”褚家貴也很滿意,“我也沒想到。今天給我書包的時候,我怎麼都沒想到她竟然會買這個。”
“你還說人家不懂人情世故。”褚鳳霞打趣道,“看到了吧,不是不懂,是值不值得,要不要懂。為了你,她是什麼都懂了,你也要多付出。”
“我明白。”褚家貴立刻說,“我一定努力。”
“謝謝啊。”褚鳳霞拿著書包晃了晃,“童童看見了,肯定很喜歡。”
褚家貴指指書包:“二姐,書包雖然不是我買的,但是裡麵的鉛筆和圖畫本是我買的,還有蠟筆。”
褚家貴不好意思摸摸頭,“我這個當舅舅的,也不甘落於人後啊。想買件衣服吧,又怕童童不喜歡,乾脆把文具都補齊了,算是我和君歌的一份心意。”
“謝謝。”褚鳳霞由衷道,“童童真幸福,有這麼疼他的舅舅。”
褚家貴被誇的,嘴角都扯到耳後根了,這才想起來沒看見童童,便問:“童童呢?”
“跟咱媽出去散步了。”褚鳳霞道。
“哦。那我回屋了。”褚家貴說完,往自己房間去。
走了兩步,突然又想起什麼,又轉回來問:“二姐,你拿著存折乾什麼了?是不是有什麼事?”
“沒事。”褚鳳霞笑了笑,“我收拾東西呢。”
“哦。”
褚家貴在房間躺了一會兒,又出來看電視,換了幾個頻道,覺得沒有一個好看的。正無聊呢,崔毓秀帶著許童散步回來了。
褚家貴天天忙著上班和談戀愛,最近在家裡吃飯的機會很少,每天回來的時候,已經很晚了,一家人都睡了。
今天難得回來早,許童一進院子就看見他舅舅的自行車了,高興喊起來:“舅舅,你在家嗎?”
褚家貴從客廳出來,看著許童,“你舅舅我回來了!”
許童飛奔過來,一下就被褚家貴抱了起來。
許童捧著褚家貴的臉問:“舅舅,你今天怎麼回來這麼早啊。”
“這不是想你了?”褚家貴的臉被揉成了團,說話聲音都變了,“誰知道我回來早了,你卻不在家。”
“我和姥姥出去散步了。姥姥說晚上她散步有點害怕,我就陪姥姥去了。”
“是嗎?”褚家貴道,“童童也是咱家的男子漢了。”
“那當然!”許童笑著喊:“舅舅,你彆用胡子紮我,啊,姥姥救命。”
褚家貴可不會放過這個好機會,抱著許童就用他的胡子去蹭許童的脖子,許童癢得哇哇亂叫。
崔毓秀實在看不下去了,走過來,打了褚家貴後背一下,“行了啊,難受死了。”
褚家貴不聽他媽的,依然拿胡子去蹭許童,許童隻能大叫:“姥姥,救命,姥姥!”
崔毓秀要氣死了,轉回頭便用力拍了一巴掌在褚家貴後背,然後不解氣,又打了幾下。
“我讓你彆鬨了彆鬨了,你沒聽見?”崔毓秀用力拍著。
褚家貴這下被打痛了,皺著眉頭趕緊把許童放下,疼的原地跳起,叫道:“媽,你打我那麼疼乾什麼!”
“我讓你彆鬨了彆鬨了,你不聽。”崔毓秀又佯裝要打,喊道:“你再煩我,我還打!”
“我都把童童放下了!”褚家貴喊道,然後對許童說:“童童,去拿兩瓶橘子水,咱們去葡萄藤下喝。”
許童忙不迭應一聲,趕緊進去拿橘子水。
兩人坐在石桌前喝橘子水,崔毓秀在燒水,一會兒準備給童童洗澡。
許童特彆愛聽褚家貴給他講故事,纏著褚家貴講完了兩個,這一會兒還想聽,又鬨著讓褚家貴講。
崔毓秀喊許童洗澡,“水放好了,童童來洗澡。”
她說完,往褚鳳霞睡的臥室方向看了一眼,見裡麵燈亮著,便道:“這鳳霞怎麼回事啊,童童今天洗澡,她也不出來。”
“我來洗。”褚家貴走了過去,“我給許童洗。不就洗個澡嗎,還非得等我二姐?”
“不是。”崔毓秀道,“她肯定是有事。以前童童隻要一回家,她就從房間出來。今天這是怎麼了,一點動靜也沒有。”
褚家貴把許童抱進盆子裡,問:“洗頭發不洗?”
許童閉上眼睛,立刻喊:“我不洗頭發,不洗!”
“舅舅給你洗,泡沫不會進眼睛裡。”褚家貴說,“隻要你把眼睛閉好,我不讓你睜開,你一定不能睜開。行不行?”
許童用力抓著盆沿,喊起來:“我怕,舅舅我怕。”
褚家貴突然想起什麼,轉頭對崔毓秀道:“媽,我二姐是不是有什麼事?”
“什麼事?”
“我剛剛見她拿著存折。她沒出來,是不是在裡麵算賬呢?”
“拿存折乾什麼?”崔毓秀皺皺眉,“平時也沒見她用什麼錢啊。”
褚家貴搖頭,“那就不知道了。”
褚鳳霞把身上能拿出來的錢都湊到了一起,想著第二天領了工資,能湊齊一千塊。誰知道要發工資了,等了許久,都沒有人來叫去財務。
劉紅在一旁急得直轉,問身邊人:“不是說好今天發工資嗎?那些走了的同事昨天就把工資領完了。咱們的,說是今天發。”
“是啊,怎麼還不叫去領錢啊。早晨開早會,車間主任也沒說發工資的事。”
“就是。”
大家議論紛紛,褚鳳霞也是等得著急。
車間主任不在,說是去開會了,大家沒有活乾,就乾等著。
也不知道等了多久,有人突然喊了一聲來了,大家便都站了起來。
可沒想到,來的不止是車間主任,還有好多人。
都是庫管的同事,雖然不熟,大家都見過麵。
車間主任走在前麵,後麵庫管的人推著大推車,裡麵裝滿了東西。
褚鳳霞隻覺得不好,她轉頭看向劉紅,劉紅也察覺到了,緊緊皺著眉,對鳳霞說:“不是吧。”
“同誌們,大家知道咱們廠的情況。彆的話我也不多說了,我隻能說,我對不起大家。工廠的錢,昨天都領完了,咱們剩下的這些同事,工資是一分錢都沒有。我們隻能拿這些來抵錢。”
車間主任說完,庫管的同事便把一份一份的餅乾和水果糖還有果丹皮什麼的,堆到地上。
“這些是咱們廠的,賣不出去,隻能折成工資發給大家。我知道大家肯定不願意要,可是沒辦法,現在隻有這些。不拿,也發不出工資。”
車間主任說完,長長歎了口氣,蹲在旁邊抽煙。
大家你看我,我看你的,知道此刻鬨起來也於事無補,可誰也不願意走過去,拿那些東西。
東西是他們挑揀過的,果丹皮和糖都化成什麼樣了,大家都心知肚明。
劉紅在一旁對鳳霞道:“怎麼辦?”
鳳霞歎了口氣,“拿吧。”
“真的拿?”
“不拿連這些都沒了。”
褚鳳霞說完,往前走了幾步,隨便拿起了一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