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偉輝換得慢,眼看著洪鈺進去,越著急就越穿不好,最後好不容易穿上了,晃晃悠悠地也跟了進去。
一時間,就剩下沈繼軍和褚鳳霞兩人了。
褚鳳霞原想著洪鈺進去後,看她滑幾圈,就和旁邊的男人說再見,先離開的。
可還沒來得及張口,就被來人打斷了。
旱冰場的老板走了過來,站在沈繼軍身旁,給沈繼軍遞了根煙。
沈繼軍也沒拒絕,拿著煙,和老板聊了起來。
兩人寒暄幾句,老板便問:“這是你女朋友?以前沒見過啊。”
褚鳳霞知道對方說的是自己,微微往旁邊站了一下,自我介紹道:“我是洪鈺的朋友。”
“哦。”老板點點頭,“常來玩。”
褚鳳霞微微一笑,抬眼就看見沈繼軍的眼睛。
那是一雙形容不出來的眼睛。
他的眼型狹長,眼皮薄且單。
微微一掀,就像有話要說。
他的目光深邃,裡麵有無數個故事。
但是那些故事,他又不願意講給任何人聽。
和往常一樣,他穿了一件汗衫,黑色的。
因為天氣熱,又搬了櫃子下來,他出了很多的汗。
這是一個超級愛出汗的男人,褚鳳霞每次見他,他的衣服都是濕的。
他的頭發也被汗水打濕了,一根根的十分分明。
黑色的發梢還在往下滴汗水,他也毫不在乎,任由它們胡鬨。
“來,繼軍,幫我看看,這個櫃子能不能修。”老板對沈繼軍道。
沈繼軍立刻跟著他走了過去,那是一個大的展示櫃,一層一層的隔斷,是用來存放旱冰鞋的。
其中有一塊木板掉了下來。
沈繼軍伸手去拿木板,裡麵太黑了,沒看清,隻覺得手一放上去,就鑽心的疼。
他縮回手的時候,看見一塊木屑直接釘進了手掌。
老板沒有發現,繼續問:“繼軍,這能不能修啊?”
“能。”沈繼軍的聲音沒有任何變化,“等明天,我拿來工具,給你修了。”
“行。”老板也很爽朗,拍了拍沈繼軍的肩膀,“那明天我等你來。”
沈繼軍聲色未動,又說了幾句,直到有人從旱冰場離開,老板趕緊過去結賬。
他出門直接往外走,走到路燈底下,這才伸出手。
右手手心處被木屑紮了進去,沈繼軍對著路燈仔細看了看,確定沒有其他碎屑,便直接用左手拔了出來。
一股鮮血隨之流出,溫溫熱熱的。
沈繼軍有點後悔了,手頭沒有任何東西可以包紮,應該找到包紮帶,再拔的。
他轉頭便看見褚鳳霞自行車上的舊床單。
“你車上放著的是舊床單嗎?我能不能撕一點?”
褚鳳霞怎麼都沒想到,耳邊突然有人說話,而且是這種奇怪的要求。
褚鳳霞不解看向沈繼軍。
沈繼軍無奈伸出自己的右手,上麵鮮血一片。
褚鳳霞一時間愣住了,然後立刻點頭:“可以。”
得到允許後,沈繼軍便往外走。
褚鳳霞慌忙跟上來,“彆用那個。”
她從包裡掏出一塊淡藍色的手帕,這是許童的,上麵還有彩色的氣球圖案。
“用這個吧。”褚鳳霞把手帕遞給沈繼軍,“床單太臟了,會汙染傷口。”
沈繼軍說了謝謝,然後接過手帕。
在褚鳳霞沒來得及問要不要幫忙時,他已經快速打了結,包紮好了。
“要不要去醫院?”褚鳳霞問。
“沒事。”沈繼軍淡淡道,“回家消毒就好。”
褚鳳霞點點頭,仔細看了一眼,才知道這是一雙經常受傷的手,上麵已經是傷痕累累了。
昏黃的燈光下,褚鳳霞第一次有一種感覺。
好像麵前的男人,是一棵樹,一棵可以依靠的大樹。
那種可以讓她依靠的踏實,是褚鳳霞從來沒有感受過的。
“怎麼了?”沈繼軍看見褚鳳霞一直盯著自己的手,連忙撤了回去。
“沒事。”褚鳳霞驚慌之中收回目光,幾秒後才緩回神,她慌張道:“那我先回去了,你幫我和洪鈺說一聲。”
“好。”
褚鳳霞推上自行車,再抬眼看向沈繼軍,然後迅速移過目光,“彆忘記消毒。”
“好。”
“對了,我叫沈繼軍。謝謝你的手帕。”
“我叫褚鳳霞。”
兩人對視一秒鐘,然後又都快速轉移視線。
“再見。”
“再見。”
當褚鳳霞消失在街道的拐角處時,沈繼軍突然沒來由地鬆了一口氣。
不知道為什麼,見到她的時候,沈繼軍總是莫名有些緊張。
可鬆下來的氣,在看著她的背影完全消失後,又突然提了起來。
悵然若失一般。
沈繼軍低頭看一眼用來包紮的手帕,鮮血已經沁染出來,染濕了上麵五顏六色的氣球。
*
褚鳳霞回到家,從包裡掏出一毛一毛的錢來。
許童已經睡著了,風扇在頭頂上呼呼呼轉著。
褚鳳霞坐在書桌前,打開了台燈,在一張紙上寫上了麵額。
這兩天時間,把抵扣工資的食品全都換成了錢。褚鳳霞按麵額整理好,數好之後,記在紙上,然後再計算一遍,看看一共多少錢。
算了整整三遍,褚鳳霞都不敢相信,兩個晚上便賣了六十五元三毛,遠比她上個月三班輪班的工資高。
褚鳳霞拿出存折,再加上這兩晚的六十五塊,還差八十塊就夠一千了。
明天去把錢取出來,褚鳳霞準備再去找紀曉卉借一些,周一就把這一千塊錢的押金交上去。
褚鳳霞打算好了,把錢都收進袋子裡。
她站起來,準備出去洗個臉,然後睡覺。誰知道一起來,就看見崔毓秀正坐在外麵的太師椅上。
因為天氣太熱,褚鳳霞把門簾也掀了上去,掛在門上通風,她坐著的地方,正好就崔毓秀目光所及之處。
褚鳳霞把包放好,走到外麵,小聲道:“媽,你怎麼還沒睡?”
“太熱了。”崔毓秀搖著扇子,她深深看了一眼褚鳳霞,問:“你是不是有什麼事?”
“沒有啊。”褚鳳霞搖頭,她不想讓崔毓秀知道自己急需用錢,她也知道崔毓秀沒什麼錢,但凡有一點,也是平時褚鳳蘭給的,她都攢了起來,以防老了手裡不寬鬆。
“真的沒有?”崔毓秀問。
“沒有。”褚鳳霞往外走,“我去洗個臉,就睡覺了。”
褚鳳霞說完走到院子裡洗漱,崔毓秀便站起身去看一眼許童。
經過褚鳳霞的書桌,她看了一眼,上麵一張草稿紙上寫得密密麻麻地,全是數字。
崔毓秀打眼一看,就看見最後一條算式,是拿一千減的。
最後的最後,還寫了一個兩千,然後褚鳳霞在上麵畫了好幾個圈。
這是一邊思考,一邊畫的。
崔毓秀看著,心裡默道:這是怎麼了,什麼一千兩千的。
崔毓秀去看許童,見許童睡得很香,額頭有點汗珠,她拿著手帕給許童擦了,又給扇了扇扇子。
見褚鳳霞回來,崔毓秀便道:“風扇再開大一點,童童還是熱。”
褚鳳霞說聲好,“不知道他怎麼那麼怕熱,開到最大風,我都冷了,他還是出汗。”
“和你小時候一樣。”崔毓秀喃喃道,然後往自己房間走,最後囑咐:“早點睡吧,又到後半夜了。”
第一天吃過早飯,褚鳳霞騎上自行車去取錢。把錢放進包裡,回家前先拐到紀曉卉家。
紀曉卉還沒起床,被她媽罵了一頓,終於從床上爬起來了,睡眼惺忪打開窗簾,又打開窗戶,趴在窗前問:“鳳霞,你怎麼這麼早啊。”
“還早?”褚鳳霞指指手表:“已經九點半了。”
“不上班十一點都是早的。”紀曉卉問:“是不是找我有事?”
“那我就直說了。”褚鳳霞不準備繞彎,直接說:“我想借你點錢。多少都行。不借也沒關係。”
“不是早就說好了嗎,”紀曉卉說,“我都給你準備好了。”
紀曉卉說完,就從床上下來,朝褚鳳霞擺手:“你進來啊,在外麵站著乾什麼。”
褚鳳霞把車子停好,從大門進去。
紀曉卉的爸爸在院子裡抽煙,她媽在洗衣服,看見鳳霞來了,兩人都笑了笑,沒說什麼。
褚鳳霞直接走了進去,紀曉卉已經把錢拿好了,看見鳳霞便塞她手裡:“彆嫌少,我沒多少錢。有的,都給你了。”
褚鳳霞看一眼紀曉卉塞給她的錢,各種麵額的都有。
這是紀曉卉一點點攢下來的。
褚鳳霞看著紀曉卉,由衷道:“謝謝你,曉卉。我給你寫借條。”
“咱倆還要什麼借條,就當我存你那裡了。否則我都花光了,一分也留不下。”
話是這麼說,褚鳳霞還是把借條寫了,紀曉卉一共借給褚鳳霞四百塊錢,褚鳳霞寫明了年前一定還清。
紀曉卉大喇喇把借條往桌上一放,看著褚鳳霞,“你借錢做什麼啊?”
“我想承包食品廠的車間。”褚鳳霞實話實說。
“什麼?”紀曉卉微微皺眉,“你要承包車間?能行嗎?”
“沒乾過,我也不知道行不行。但是我想試試。工廠走的人越來越多,這一次工廠自救如果不成功,幾年後廠子有沒有還不一定。到時候就要失業了。我想著不如趁這個機會,自己乾一乾,闖一闖。”
“話是這麼說。不過承包需要多少錢?”
“一共需要兩千,要交抵押金。”褚鳳霞道,“可是我想承包的是炒貨車間,不知道能不能少交一些。周一交錢的時候我想找廠長再談一談。”
“兩千塊也不少了。你現在準備了多少?”
“加上你的,一共一千三百零貳拾。”褚鳳霞道,“除了抵押金要兩千,還要至少留出來進料的成本。”
“那剩下的錢,你打算怎麼辦?”
“我再想辦法。”褚鳳霞道。
紀曉卉坐在床上,又躺下,實在沒有力氣坐著,毫無氣力道:“我真羨慕你,鳳霞,乾勁十足,不像我,隻想躺著。我怎麼那麼累的。”
褚鳳霞笑了笑,“你是昨晚睡的晚吧。我聽我姨說了,你後半夜才回來。”
紀曉卉不好意思回道,“我媽真的什麼都說。我就去看了個夜場電影,回來就晚了。”
“和男朋友?”褚鳳霞試探問。
“嗯。”紀曉卉立刻囑咐:“千萬彆告訴我媽,她如果知道我有男朋友,一定會想方設法挖出我男朋友是誰。”
“那你直接說唄,有什麼不能說的?你們家盼著你有對象,已經很久了。談得差不多了,就帶回家看看。”
紀曉卉眸光閃躲,很明顯不想繼續這個話題,“童童呢?”
“在家呢,今天不是周日嗎,和大寶一起玩呢。”
兩人又說了一會兒話,褚鳳霞便要走了。
“還差多少?”紀曉卉把褚鳳霞送出門問。
“去掉你的,還差七百。”褚鳳霞道。
“那你先借,實在借不到,再來找我。我來想辦法。”
褚鳳霞聞言,疑惑看向紀曉卉:“你想辦法?”
“嗯。”紀曉卉拍拍胸脯,“反正你記住,有我呢。”
褚鳳霞從紀曉卉家出來,先回到家把所有的錢都放好,然後拿了一張出來,推上自行車,又要走了。
崔毓秀看著她忙得腳不沾地,就對褚家貴道:“你去問問你一姐,她在乾什麼?”
褚家貴也是剛起床不久,不耐煩道:“你去問唄。”
“我問了,她不說。”崔毓秀喃喃自語,“好像和錢有關,我看她昨晚在那裡又寫又算的。”
“家貴,現在都抽什麼煙?”
沒等褚家貴開口問,褚鳳霞倒是問了家貴一個問題。
褚家貴想了想說:“看誰抽了,一般人就紅梅紅塔山黃金葉,都可以。”
褚鳳霞嗯了一聲,推上自行車就走
“哎哎,回來吃午飯嗎?”崔毓秀連忙追出去問。
“你們先吃,不用等我。”褚鳳霞已經騎遠了。
褚鳳霞一口氣騎到食品廠,到了之後發現,果然領導們都在。
這個時候,大家估計都沒有過周末的心思,廠子成了這樣,他們也跟著犯愁。正在開會研究。
褚鳳霞便到了倉庫,庫管正坐在倉庫門口發愁。
褚鳳霞先把煙拿出來,給庫管遞了一根,庫管立刻接了。
“鳳霞啊,你怎麼來了,大周日的,不在家休息。”
褚鳳霞搬個小凳坐下,“王叔,我來找你有點事。”
褚鳳霞就坐在庫管對麵,她道:“王叔,我想從咱們廠進點貨。”
“進貨?”庫管以為自己聽錯了,“誰進貨?”
“我進。就咱們倉庫裡積壓的這些。”褚鳳霞道。
庫管第一次遇見這事,他隻管盤庫存,都是上麵開了出貨單,零銷商拿著出貨單來這裡取貨,至於個人進貨,還是從來沒有過的事。
“你要這些東西乾什麼?”庫管十分納悶,“抵工資發給你的,這麼兩天就吃完了?”
“不是,我想拿出去賣。”褚鳳霞實話實說,“家裡有孩子,想多賺點錢。”
“哦。這樣啊。”
食品廠的人,沒有不知道褚鳳霞的情況的。庫管心裡也在想,有著正式的工作,誰願意再去擺攤賣東西?這也是被逼的沒有辦法了,才想出這麼一個主意。
“還沒有過這個情況。你這樣,鳳霞,一會兒我們就開會,今天廠長也來,開會的時候,我給你問一問?行不行?”
褚鳳霞立刻點頭,“謝謝王叔,那我等你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