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文彬已經消失好多年了。在許童的記憶中, 並沒有關於許文彬的多少印象。哪怕是他在家的那幾年,也時常幾天幾夜不回家。許童那麼小, 能記得住什麼?
此刻和沈繼軍在一起, 兩人坐在一起吃飯。怎麼說呢,褚鳳蘭覺得好看的人總有相似之處,許童和沈繼軍都是好看的人, 兩人都有相似的地方。
他們的坐姿, 他們拿筷子的姿勢……
也不知道是許童在有意無意的模仿坐在旁邊的沈繼軍,還是褚鳳蘭的心裡作用,她覺得兩人的動作甚至是同步的, 笑起來勾著的唇角也是相同的弧度, 甚至吃東西的口味, 都無限相似。
他們是真正的父子吧。
褚鳳蘭心想。
許文彬隻是給了他身體,可許童可以和沈繼軍學習更多的東西,足夠他在這個世界上立足的東西。
物理性的父親又有什麼意義呢?
養恩大於生恩。
他們在一起, 或許可以成為真正的父子。
褚鳳蘭把這些話說給褚鳳霞的時候, 褚鳳霞倒是聽得呆了,問褚鳳蘭:“他們真的一樣嗎?我怎麼沒發現?”
褚鳳蘭便道:“你是關心則亂。我在一旁看著,覺得他們兩人的關係,和我想象的並不一樣。當初我和咱媽還擔心童童和繼軍的問題, 可現在看起來,他們兩個完全可以解決的問題。童童, 怎麼說呢……”
褚鳳蘭頓了一下,道:“好像找到了自己的人生榜樣。”
“也不是榜樣吧, 就是他找到了自己願意模仿的人,想要模仿的人。”褚鳳蘭說,“反正我覺得是這樣的。”
褚鳳霞倒是真的沒有看出來這一點, 或許她正如褚鳳蘭所說,是關心則亂,注意的事情太雜,關注點太多,所以不能像褚鳳蘭這樣,看得透徹。褚鳳蘭的一番話提醒了她,褚鳳霞想到吃飯的時候,許童拿起筷子後,有意無意地看向沈繼軍,然後調整了自己拿筷子的高度。
許童之前拿筷子,都是幾乎要拿到筷子底端的。褚鳳霞糾正了好長時間,可童童就是不願意往高一點拿。
今天,他看了沈繼軍的筷子和手指的位置,便自己往高移了移。
童童沒有爸爸在身邊,一直自己琢磨著變成男子漢。沒有模仿的對象,也沒有陪伴他長大的男人。
如今沈繼軍的到來,完全填補了這個空白。
“童童需要一個爸爸。”褚鳳蘭看了一眼正在和張光慶玩的許童,道:“那不是姨夫、舅舅能帶給他的。他需要一個在日常生活中,無時無刻不出現的爸爸。”
“當然,你的生活是你自己的。拋去童童這件事,你何嘗不需要一個家?過上一段時間,家貴也要結婚了。他們小兩口勢必是要回家住的,你覺得你在那種環境下,還能住多久?”
褚鳳霞看向褚鳳蘭。
褚鳳蘭隻能再說:“就像光慶的姐姐。夠厲害吧,脾氣夠虎吧,可又能怎麼樣?光慶在發急的時候,也會說讓她回她家去的話。我公公也是這樣。上次就直接把她攆走了。今年冬天一直想回來住,可沒有我公公發話,她在我婆婆那求了多少次了,公婆都不鬆口。”
褚鳳蘭瞧著鳳霞:“因為什麼不讓她來,你應該比我清楚吧。”
褚鳳霞道:“是,我明白。”
“從前我和她也有衝突,經常吵架,那時候我公婆,尤其是我婆婆都是向著她姑娘的。更從來沒有把她從家裡攆走過。可這次,就不一樣了。為什麼?”褚鳳蘭說著,撫摸了一下自己的肚子,“我知道,你也知道。”
褚鳳霞便說:“不管怎麼樣,這裡都是你家,咱媽家也是你家。兩個家你都隨便去,想住哪裡就住哪裡。”
“那是家貴沒結婚的時候啊。”褚鳳蘭緩緩道,“他沒有結婚,那裡就是我們的家。可是他結婚了呢?鳳霞,如果家貴是哥哥,我們兩個都小,都沒有結婚,哪怕他成了家,我們也是自然要住在家裡的。可是我們是姐姐,而且都嫁了人。你覺得家貴結婚後,那個家不會變嗎?”
褚鳳霞怎麼可能不懂這個道理?
她在許家的那幾年,親眼看著許文彬的四個姐姐是怎麼過的。有的父母並不配成為父母。在這個世界上,父母並不是都一樣的。並不是都愛孩子的。
尤其當時的許大梅,褚鳳霞嫁去的時候,她已經結婚了。許大梅算是家裡最受寵的女兒了,可就算這樣,偶爾回家一次,都要被吳愛蓮追著問,什麼時候走。在家裡住一天的話,第二天就要享受白眼待遇了。
褚鳳蘭了解自己的母親,知道她的性格。崔老師守寡多年,自己一個人撐起這個家。在她的心裡,女人是可以頂整片天的。所以,並沒有什麼重男輕女的表現。至少在褚鳳蘭自己身上,是從來沒有過的。但褚鳳蘭看的多了,經曆的多了,便知道,在褚家貴結婚之前,一切都不會變。可他一旦結婚,褚家又會是什麼樣子,誰也無法預料。
她此刻擔心的便是褚鳳霞。
因為她至少還有張光慶,而鳳霞,隻有自己了。
所以,嫁給沈繼軍,難道不好嗎?
鳳霞才二十五歲,她需要一個家。
更需要男人的愛和嗬護。
褚鳳蘭本來隻是想去看看沈繼軍是什麼樣的,壓根沒想到讓自己妹妹嫁人。因為兩人剛處沒多久,這種事一定不能急。可見了沈繼軍後,尤其是看見許童坐在他身邊,褚鳳蘭突然就有了這麼一種想法。
一家口。
“現在說這個還太早。”褚鳳霞明白她姐的想法,也是站在女人的立場和她掏心掏肺的說心裡話,“我還沒想過結婚的事。他的父母……”
褚鳳霞頓了頓,道:“繼軍的爸爸就是我師傅。”
“你師傅?”褚鳳蘭還不知道這層關係,立刻問:“什麼意思?”
“就是我當初找的炒貨師傅,沈師傅。”
“什麼?”褚鳳蘭覺得這個世界實在太小了,簡直是不可思議,“你那個師傅就是沈繼軍的爸爸?”
“是啊。”褚鳳蘭無奈,“你看,這世界多小。”
“他知道了嗎?”褚鳳蘭立刻問。
“知道了。今天不是要去參加沈師傅二兒子的婚禮嗎,繼軍怕我們個見麵,我自己不好說出口,他早早就和沈師傅說過了。”
褚鳳蘭眉頭舒展開來,“這繼軍還是靠譜,挺有擔當的。”
“可是我還是不好麵對他。畢竟我們一起工作那麼久,他知道我所有的事。”
“你彆這麼想。”褚鳳蘭連忙說,“說不定,還是個好事。”
“好事?”褚鳳霞道,“怎麼會。”
“你看,如果一個人從來沒見過你,聽到自己兒子說談了一個對象,離婚了,有孩子,他會怎麼想?可能直接就反對了。”
褚鳳霞知道這話雖然不好聽,但的的確確是事實。
褚鳳蘭是自己親姐姐,說出的話,都是實打實的。
“倒是你們接觸過,相處過,他才能知道你是什麼人,也可能已經知道你離婚的原因。這樣,沈師傅更有可能不會反對。”
“是嗎?”褚鳳霞不敢這麼想,便道:“我也不知道。自從繼軍給他說過後,他便忙著二兒子結婚的事,也沒去上班,我們可以說,沒有再見過。”
“等周一吧。看看怎麼樣。”褚鳳蘭道,“反正你不要著急,慢慢來。咱們鳳霞這麼漂亮,又能乾,人也善良,誰會不喜歡呢?”
褚鳳霞還是第一次聽自己姐姐誇自己,若不是現在是晚上,她此刻的表情一定會落在褚鳳蘭眼裡,然後又要被拿出來笑一輩子。
褚鳳霞的眼淚就在眼眶裡打轉,從小到大,她都沒聽過家人對她的稱讚。
“媽媽,咱們走不走,太冷了。”許童在不遠處直跺腳,喊道。
褚鳳霞連忙轉頭看他,勉強穩住語調,不至於那麼顫抖和激動,道:“馬上。”
褚鳳蘭趕緊說最後一句話:“我不是催著你嫁,隻是覺得沈繼軍是個不錯的人選。建議你,如果沒想過,可以考慮一下了。你們總是要再進一步的,要不然就是結婚,要不然便是分手,總不能談戀愛一輩子。”
褚鳳霞點點頭,“我知道了,姐。”
“好,那趕緊回去吧。”
“你還特意送我們一趟。我帶著童童回來,沒關係的。”褚鳳霞說,“你不回家了?”
“不回了,太晚了。”褚鳳蘭說,“那我們就走了。”
“姐!”褚鳳霞連忙叫了一聲褚鳳蘭,指指自己的圍巾,要解下來還給她。
褚鳳蘭趁機揶揄道:“送給你了。你多幾個圍巾,到哪裡都備著,也就不怕有人看見你沒戴,又該念叨了。”
褚鳳蘭說完轉頭叫上張光慶,張光慶趕緊騎上車,讓褚鳳蘭上了車,兩人便走了。
褚鳳霞也推上許童,摸了一下他的小臉,問:“是不是凍壞了?”
許童抽抽鼻子,說:“還好。不過,媽媽,我還能再去沈叔叔那裡嗎?”
“你喜歡去嗎?”褚鳳霞問。
“當然。沈叔叔那裡好多好玩的東西。吃過飯他帶我去倉庫了,哇,裡麵有好多我都沒見過的。”
“好啊,那媽媽有時間就帶你去。好不好?”褚鳳霞說。
“還去?”
崔毓秀從房間走出來,正好聽到這一段話,把許童從自行車上抱下來說,“我都放假了,以後讓童童跟著我多好啊。”
崔毓秀白了褚鳳霞一眼,嫌她不知道孰輕孰重,然後又問童童:“你沈叔叔那麼好啊?好到都不想陪姥姥了?那姥姥可就傷心了。”
許童聽了,連忙安慰崔毓秀說:“姥姥,不是的。沈叔叔雖然很好,但是在我心裡,姥姥是最好的。”
崔毓秀笑著點了一下許童的鼻尖,“就你會哄人。”
許童趕緊道:“是真的,姥姥。”
褚鳳霞放好車子,又把大門鎖上,進屋的時候,崔毓秀正在給許童解外套上的扣子,許童一雙眼睛關切的看著崔毓秀,問:“姥姥,你的腰還疼麼?”
……
褚鳳霞趕到車間的時候,沈師傅已經到了。
劉紅正在打掃衛生,沈懷強在檢查機器。
劉紅看見褚鳳霞來了,便道:“這幾天又沒什麼事,童童也放假了,沒人照顧,你不用那麼早來。這裡有我和沈師傅呢。”
褚鳳霞嗯一聲,“我媽也放假了,我來的時候童童還沒醒呢。”
她說完,偷偷看了沈懷強一眼,然後打招呼道:“師傅,早上好。”
沈懷強微微點了頭,算是應了。
劉紅在一旁看著,心驚肉跳的。
這可怎麼辦好?
她昨天回到家就開始擔心,想來想去,最擔心的就是今天早晨沈懷強和褚鳳霞兩人的見麵。
沈懷強知道褚鳳霞的事情,能同意鳳霞和沈繼軍在一起?
劉紅就想了,這倆孩子吧,一個人比一個好,單單看人,沒有可挑的。但是鳳霞結過婚,還有童童,這件事,就足以讓繼軍家裡反對了。
劉紅的擔心是正常的,她戰戰兢兢一上午,果然氣氛和以前完全不一樣了。
快到飯點的時候,劉剛突然來了。
也是一周的例行檢查,每周一早晨,劉剛一般都會到各個車間轉一圈。
這來了炒貨車間,劉剛稍稍看了一遍,便和褚鳳霞說起話來。兩人就在炒貨機器那裡聊天,劉紅見了,慢慢移到沈懷強身邊坐下。
沈懷強正在喝茶,不時抬眼往劉剛和褚鳳霞方向看去。
劉紅便趁機道:“沈師傅,你看劉廠長,總是最後一個檢查咱們車間。”
沈懷強沒說話。
劉紅繼續說:“你信不信,一會兒劉廠長肯定會說,呀,到飯點了,走吧,一起去吃飯。”
劉紅說完沒多久,劉剛果然就抬起手腕,喃喃自語:“又到飯點了,可真快。”
他說完,看向劉紅和沈懷強這邊,最後把目光落在褚鳳霞身上,道:“食堂放飯了,咱們去吃飯吧,一邊吃一邊說。”
褚鳳霞點點頭,“好吧。”
之前劉剛來,也總是最後一個檢查炒貨車間,每次都是到飯點了,還沒說完,就和褚鳳霞一起吃飯,一邊吃一邊聊工作。沈懷強一直都是打回來在車間吃,所以每到周一,劉紅被迫不能和鳳霞一起吃飯,也跟著沈懷強一起打飯回來吃。
褚鳳霞走到兩人身邊,說:“師傅,紅姐,開飯了,去吃飯吧。”
劉紅和沈懷強都拿好飯盒,跟在褚鳳霞和劉剛後麵,一起去食堂。
換作從前,沈懷強打完飯就走了。可這次,劉紅轉頭一看,沈懷強端著飯盒往座椅那裡走。
劉紅趕緊追上去,問:“沈師傅,怎麼不回車間了?”
沈懷強站定了,四處看了一圈,最後找到褚鳳霞的位置,道:“在這裡吃吧,省的再回來洗碗筷了。”
劉紅聞言,道:“也是。那咱們坐哪裡啊?”
沈懷強指指不遠處,道:“鳳霞那邊不是還有位置嗎,走吧。”
*
小梅早晨按掉鬨鐘的時候,沈繼亮還在呼呼大睡。
她看著外麵天還沒亮,趕緊摸著黑找衣服穿。
這穿好了,沈繼亮也醒了。
沈繼亮轉頭看一眼時間,皺眉說:“這才幾點啊。”
“你睡吧,我起來做早飯。”小梅給他塞了塞被子,“我把門關上,你再睡一會兒。”
沈繼亮勉強打起精神,用手支起腦袋,含糊道:“早飯我媽會做的,你又起來做什麼。”
小梅無奈道:“行了,你懂什麼。”
小梅打開臥室門,又整了一下衣服和頭發,趕緊往外走。
廚房的燈已經亮起來了,小梅一看見那燈亮著,心裡便突突起來。
她走到廚房門口,長長吸了一口氣,才推門進去。
帶著微笑,小梅道:“媽。”
張夢蘭正在攤餅,看見小梅進來,淡淡嗯了一聲。
小梅便說:“我乾什麼?”
“什麼都不用你乾。”張夢蘭道。
小梅知道張夢蘭也就這麼一說,怎麼可能是真心不讓她乾呢。
小梅便笑了笑,先洗了手,然後自己找活乾。
她看見鍋裡煮了粥,然後便去碗櫃裡拿出鹹菜,一碟一碟的盛出來。
張夢蘭醃了很多鹹菜過冬,有醃黃瓜,還有醃的白蘿卜什麼的。
小梅都用碟子裝好了,擺在飯桌上。
張夢蘭就坐在爐子前煎餅,一邊翻動著,一邊細細聽動靜。
她就覺得吧,這小梅,每走一步,都要踩在她心頭上一般。
就是有些礙眼,不痛快。
張夢蘭自然有自己的心病,否則剛剛娶進門的兒媳,兩人又沒有過什麼衝突,不至於會這樣。
還不都是錢鬨的!
張夢蘭打算的很清楚,這次老二結婚,家具老打的,不需要花錢。老二給了她一些錢,可以用來買酒水香煙和瓜子糖塊。剩下的,用來包喜宴。老二的這些錢,喜宴肯定是不夠的,用小梅的嫁妝錢補一些,就夠了。
那親朋好友來賀禮,總是要給禮錢的。這樣一來,禮錢便能全留下來。
這一場婚禮下來,張夢蘭能結餘不少。
可是小梅是意外之外。她沒有帶一點嫁妝,更沒有帶來一分錢。
至少沒有給張夢蘭的。
這樣,張夢蘭隻能從賓客的禮錢中拿出一部分,補貼了喜宴錢。
她剩到手裡的,便沒有多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