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張夢蘭帶著氣,看什麼都不順眼。
張夢蘭把餅都煎好了,又盛好粥,家裡的男人們才都陸續起來。
大家洗漱完,往餐桌前一桌,都睡眼惺忪的開始吃早飯。
張夢蘭在一旁坐著,慢悠悠吃著,眼睛不時往那兩碟鹹菜上瞅。
早晨烙的餅是大油餅,抗餓,吃上一個,一上午都舒坦。
這是沈家經常吃的早飯,可是小梅沒這麼吃過,她習慣早晨喝一杯牛奶就去上班了。這麼油的大餅,實在咽不下。
便端著碗,慢慢喝粥。
一桌的人誰也不說話,都要趕緊吃完,去工作。
張夢蘭吃完半張餅,去夾鹹菜的時候,眉頭就皺了起來。
“小梅啊。”
張夢蘭開了口。
小梅趕緊把碗放下,問:“怎麼了,媽。”
“這鹹菜是你盛的吧。”張夢蘭拿著筷子,隔空指向碟子。
“是。”小梅連忙說。
“你這是放了多少香油啊。”張夢蘭皺眉道,“我剛剛就覺得一屋子的香味,還在想是不是香油瓶子倒了。原來不是啊,是你把香油都倒進來了吧。”
小梅連連擺手,“我沒有啊媽。我就放了一點。”
“這還一點?”張夢蘭說,“你看,都把鹹菜淹起來了。”
小梅看了又看,實在看不見香油在哪裡,更彆說把鹹菜淹起來這麼誇張了。
沈繼亮實在聽不下去了,便道:“哪有啊,媽,你太誇張了。我都沒吃出來香油味兒。”
“不是,小梅。”張夢蘭壓根不管沈繼亮,好像沒聽到她的話,“早晨也沒讓你乾什麼,你就拿了個鹹菜而已。看見我煎餅了,都是油,鹹菜裡還放那麼多香油。這樣可不是過日子啊,你說是不是?”
張夢蘭說話聲音柔柔的,可口氣並不善,說出來的語氣也十分不好聽。
“我知道了,媽。”小梅十分委屈,但是也隻能先承認下來。
“你們兩個結婚了,以後就要過日子了。不再是談戀愛的時候。這過日子吧,就要精打細算,從吃的到穿的用的,反正能省就省。你說是不是?”
張夢蘭句句嚴厲,又句句好像在詢問小梅的意見,硬逼著小梅沒有話說,隻能再道:“是。”
“繼亮工作這麼辛苦,冬天夏天都要蹬輪車,你的工作吧,雖然是坐辦公室,但說實話,也不是什麼正經工作……”
“媽!小梅的工作什麼時候不正經了?”沈繼亮立刻插嘴道。
張夢蘭瞪著他,“反正不是什麼正式工吧。不就是在一個私人開的公司裡做會計,那是什麼正經工作?”
“你懂什麼啊!”沈繼亮把筷子一放。
整個廚房的氣氛立刻就不好了。兩人劍拔弩張的,沈繼亮死死看著他媽,張夢蘭也瞪著沈繼亮。
“好了好了。”沈懷強道,“都彆說了,吃飯吧。”
張夢蘭聞言,目光從沈繼亮身上移下來,看向小梅,笑了笑,說:“小梅,我也是為了你們小兩口好。你給媽說,你讓媽說不讓?媽說的話,你聽不聽?”
“讓說,怎麼能不讓說呢。”小梅立刻道。
這就是張夢蘭厲害的地方,她不和自己兒子多說什麼,因為那小子會和他吵,和他鬨。可新進來的兒媳婦不會,隻要自己柔聲說話,小梅就得聽著!
張夢蘭便繼續道:“媽也是為了你們好。你們都拿不了多少錢,一個月如果大手大腳的花,還不到月底就花光了。如果像彆人家的兒媳那樣,結婚的時候帶來一筆錢,你們也不會捉襟見肘,沒現錢了,還有存折呢。”
小梅聽到這裡,臉唰一下就紅了。原來張夢蘭繞了個大圈,還是在這裡等著呢。
“但是你們沒有啊。所以就得能省便省。你看,你們結婚,家具什麼的我都給你們準備了。婚宴也是,請了那麼幾桌,還有煙酒糖茶,包括主婚的司儀,這都是要錢的啊,我也都付了錢。我的存折,算是被掏空了,以後你們不管有什麼事,都沒辦法在幫了。”
沈繼亮聽著,正想說那錢不是自己給的嗎,就被張夢蘭一個眼神給撅了回去。
她繼續道:“你們好好過日子。還有一件事,那就是你們結婚了。在家裡吃喝,飯我做可以,但是菜錢……”
沈繼亮立刻道:“我知道了媽,以後我每個月給你的錢,會再加一個人的。”
張夢蘭點點頭,“對了,就是這樣。小梅你也彆生氣,咱們家都是這樣的。就算你大哥,以後結了婚,也是要再加一個人的錢的。”
沈繼明一直沒說話,默默吃著飯,想著趕緊吃完,趕緊離開。可沒想到又說到自己頭上。
他抬眼看向他媽,十分不耐煩道:“又說我乾什麼?”
“你這孩子,我不是打個比方嘛。”張夢蘭道。
沈繼明拿起一張餅,站著就把碗裡的粥喝完了,然後卷上餅,離開離開了廚房。
沈懷強也實在吃不下了,沒吭聲,也站起來往外走。
小梅一直低著頭,默默聽著。
嘴裡的油餅不停咀嚼著。她還是要繼續吃餅,畢竟自己交了錢。還有張夢蘭會說的這些話,她早就想到了。隻不過比她預想的早那麼多。
小梅原想著,張夢蘭會在婚禮後的某一天叫上她單獨說,沒有想到會這麼早就提了,更沒想到會當著全家人的麵說。
小梅不生氣,她還很開心。
因為張夢蘭這個時候說這些。
她默默咽著油餅,不知不覺中兩個油餅都吃完了。最後一直沒抬頭的她,終於在張夢蘭和沈繼亮的吵鬨下,抬起了頭。
她拉了一把沈繼亮,楚楚可憐道:“繼亮,你彆這樣,咱媽說的不錯。我不應該倒那麼多香油,應該儉省節約。你彆生氣了,一會兒還得上班呢。你彆和媽吵了,行不行?都是我的錯。”
小梅說著說著,眼眶都紅了。
她趕緊側過頭,不顧沈繼亮在她身後道歉,伸出手背,“悄悄地”抹了一下眼淚。
沈繼亮心裡難受嗎?
實在是難受死了。
他聽著他媽在飯桌上嘲諷小梅,又把黑的說成白的,還說自己給小梅打了家具,付了喜宴的錢,其實呢?家具是繼軍打的,自己以後是要給錢的。喜宴也是用的自己的錢,雖然不夠,但也用禮金補了。而且剩下的錢,很多繼軍的朋友來,還有自己的朋友,加上小梅的家人朋友,這些禮金按說是給繼軍、給自己給小梅的。但是他媽都自己收下了,補了一點錢,然後全塞進自己的口袋裡了。
沈繼亮又看見小梅一大早起來做飯,然後因為一點香油,被他媽罵了個狗血淋頭,眼眶紅了又紅的,實在是一口鮮血都要噴了出來。
他蹬著輪也不忘看向後麵的小梅,不停問:“沒事吧。你彆理我媽,她那個嘴啊。還有,下次你不能攔著,我就得說她!”
小梅在後麵坐著,用手掩住口鼻,隻露出一雙眼睛,委委屈屈道:“我受點委屈算什麼,你可不能和咱媽吵,你那樣吵,我都不願意你的。”
沈繼亮心裡難受啊,緊了又緊。
可小梅卻沒把這件事當成一回事。在她看來,張夢蘭這種人太好對付了。說到底就是一個字,錢。
而且張夢蘭是那種有什麼事都擺在臉上的,話也是,什麼難聽說什麼,可以說不懂得什麼辦法,隻靠衝動來解決各種問題。
她許梅吳自小生活在女人堆裡,上麵個姐姐,想吃塊糖都要鬥智鬥勇,她才不會怕張夢蘭這樣的。
讓她一直憂心忡忡地,是另一件事。
那便是結婚那天,那個背影。
“到了。”沈繼亮把輪車停在小梅公司前麵,道:“下車吧。”
小梅沒有動,隻是往前探了探身,雙臂便環住了沈繼亮的肩膀。
沈繼亮心裡一暖,伸出手握住了小梅的手,柔聲問:“怎麼了?”
“我聽咱媽的意思,是嫌我沒有正經工作了。”小梅緩緩道。
“你聽她說呢。”沈繼亮立刻說:“她有什麼資格挑彆人?我們家也沒有正式工啊。”
“怎麼沒有。”小梅嘟起嘴吧。
“繼軍那不算,他都辭職了。”沈繼亮連忙說。
“不是。那不是還有咱爸呢。他不是在食品廠上班?”小梅耐心問。
“哎呀。咱爸是被炒貨車間聘請當師傅的。又不是人家食品廠的工人。怎麼說呢,就他的工資,是炒貨車間的承包人發的,說白了,還不一樣是給個體做工?”
小梅便忙問:“是嗎?那結婚那天咱爸車間也沒人來吧。不是正式工,人家可能不願意來捧場。”
“來了!”沈繼亮道,“我都見了。他們車間本來就人少,那天我都見過了,一個叫紅姨的,後來還去飯館吃飯了。咱倆一起給敬的酒,和街坊坐一桌了,你估計沒注意。”
“是嗎?”小梅問,“那就她自己?”
小梅其實是想問褚鳳霞。
她仔細想了想,來的賓客中,除了兩家的老家親戚,便是街坊了。
小梅知道褚鳳霞家在哪裡住,而且親戚的話,敬酒的時候都見過了。沒見的除了當時來湊熱鬨的街坊,小梅實在想不起還有什麼人會來。
最後突然想到,沈懷強在食品廠上班,鳳霞也是呀!
這麼簡單的關係,她竟然這麼久都沒想到。
這便問了沈繼亮,想徹底打聽清楚。
“不是,還有咱爸車間的承包人,好像吃飯的時候沒來,直接走了。”
“也是年齡大的吧。”小梅試探問。
“不是,可年輕了,看著比咱們都小。叫什麼來著,姓很特殊,叫鳳霞,對,瞧我這記性,過年的時候咱爸拿來的瓜子,上麵的包裝就是鳳霞瓜子。”
這邊完全對上了!
小梅忐忑從輪車上下來,勉強對沈繼亮笑了笑:“你快走吧,彆耽誤了生意。”
沈繼亮點點頭,道:“我媽說的那些話,你彆往心裡去。”
“我知道。”小梅滿腹心事說,“快走吧。天冷,圍巾裹緊一點,帽子也不能摘啊。小心吹了冷風,又要感冒了。”
……
“阿嚏!”
褚鳳霞怎麼都沒想到這出來一分鐘,就連著打了好幾個噴嚏了。
她看著麵前的沈繼軍,問:“你怎麼來了?”
“我來看看。”沈繼軍說。
“看什麼啊。”褚鳳霞問他,“你活都乾完了是不是?這幾天連著往這裡跑,你也不怕被你爸看見。”
“怕什麼?”沈繼軍說,“沒什麼好乾的活,訂單都排年後了。你們車間不是也一樣不忙了?”
“是啊。”褚鳳霞道,“不過你彆忘了我姐的兒童床。你不知道她,嘴巴可厲害了。你如果忘記了,等她找你要的時候,你還沒動手呢,你就可等著吧。”
沈繼軍笑著低頭看她,抬手把圍巾給褚鳳霞圍嚴實了,說:“怎麼沒戴我給你的?”
“洗了。”褚鳳霞被他看的心裡發毛,彆扭往遠處看去,道:“總不能天天戴著。”
“還是買的少。”沈繼軍說,“應該買七套,每天換一個,就算洗了,也沒關係。”
褚鳳霞好笑地看向沈繼軍,“你都來了,不進去和師傅打個招呼?”
“不用打。一會兒下班了,他不就從車間出來了?”
“你還等到下班?”褚鳳霞問,“你不走啊?”
“晚上還要一起吃飯呢,我走什麼。”沈繼軍說,“你先進去忙吧,我不打擾你,就在門口等著。”
褚鳳霞說:“大家又不是不認識你,進去吧。外麵太冷了。”
“還是算了。我真的怕我爸把我打出來。我看你們那邊還有個小廣場,我去散散步,等你下了班,我帶你去吃西餐。”
“吃西餐?”褚鳳霞忙說:“是不是電影院附近那一家?那家裝修呢。說是要一周。”
“已經裝修好了。昨天就重新開業了。”沈繼軍道。
“你怎麼知道?”
“裡麵的沙發座椅都是從我那裡定的,你說我怎麼知道。”沈繼軍雙手扶住褚鳳霞的肩頭,幫她轉個身,道:“快去吧,趕緊忙完趕緊出來。”
“好吧。”褚鳳霞隻能往車間走,“我儘快。”
沈繼軍閒著沒事,就往小廣場去。
食品廠的小廣場是特意給職工開辟的運動場所。裡麵有個小小的跑道,還有一個籃球架,和兩個乒乓球台。
以前這裡一到快下班或者中午午飯後都聚滿了人,現在食品廠改革後,留下的工人本來就少之又少,再加上每個車間都承包給了個人,現在又是冬天,小廣場就被閒置了。
沒有人來。
沈繼軍溜達著,走進小廣場,便看見有人在裡麵散步。
那人正在抽煙,一邊抽,一邊繞著跑道走路,好像在想什麼心事。走的很慢。
沈繼軍不遠去打擾,便走到乒乓球台。
台子上掛著一個網兜,裡麵放著乒乓球拍和乒乓球。大家都很自覺,每個人來了,打完之後,便把拍子和球歸位。
最近一段時間沒人打球了,拍子也被曬的掉了顏色。
沈繼軍拿出球拍,自己顛了幾下球。
劉剛正好走到乒乓球台前,看了一眼,這小夥麵生,沒見過。
他又轉了兩圈後,看見沈繼軍還在那裡,隻不過顛球變成了左右開弓。
劉剛還沒見過這種左手和右手打球的人呢,像極了書上周伯通的左右互搏之術,便十分好奇,走近了問:“我好像沒見過你,你是哪個車間的?新來的?”
沈繼軍便停了下來,“我不是食品廠的。我來找人,在這裡等她下班。”
劉剛點點頭,心道明白了,正是年輕好時候,這麼冷的天氣,在外麵等著,肯定是在等女朋友。
劉剛心裡萬千愁結打不開,便也不再想了,索性好好玩一場,放鬆一下,對沈繼軍道:“會打乒乓球嗎?”
沈繼軍說:“會,就是打得不好。”
劉剛道:“我也是。”
沈繼軍明白了他的意思,順手拿出另一個球拍遞給劉剛,“要不要打一局?”
“好啊。”
劉剛連忙接過來,興奮道:“好久不打了,試一試。”
“好。”
誰知一場球下來,劉剛輸了。
他看著麵前這個意氣風發的年輕人,笑道:“不對啊,你沒說實話,就這技術,還說打的不好?”
“承讓承讓。可能是今天狀態好一些,明天就不一定了。”
劉剛倒是十分欣賞這個年輕人,感覺他不管乾什麼,都十分沉穩,就算在劣勢下,也能穩定心態,反敗為勝。劉剛已經好久沒見過這樣的年輕人了。
他免不了感歎,真是長江後浪推前浪。
廠子裡的一個褚鳳霞,已經是年輕人中的佼佼者了,這裡又一個!
劉剛想到這裡,就看見褚鳳霞從遠處走來。
褚鳳霞走近了,才看清沈繼軍是在和誰一起打球,驚訝問道:“你們兩個認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