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7. 第 157 章 香水味(1 / 2)

小姨鳳霞[九零] 瀧芽 18005 字 10個月前

法院的破產通知書送到食品廠的時候, 正好是九月中旬的一個周一。

這天下著蒙蒙細雨,大家去開會的時候也沒拿傘, 直接從車間跑到會議室。

可到了會議室, 前後左右看一看,就隻剩一半的人了。

其實過了六月份,食品廠原來的承包者們便開始退出了生產。因為去年簽的合同也到期了, 自己的產品壓在倉庫裡又賣不出去。幾個車間一商量, 索性不乾了。沒有再繼續下去的必要,大家一家一家的開始撤走了。

如今就剩下四位負責人,包括褚鳳霞。

劉剛看著大家, 實在不知道說什麼好了, 隻能擺了擺手, 對大家道:“要不, 就散會?”

劉剛說完, 大家也都沒走, 就在會議室裡坐著, 誰也不說話。

劉剛隻能看向褚鳳霞, 問:“聽說你那邊的新廠收拾的差不多了?”

褚鳳霞點頭:“手續都辦完了,現在就在等機器發過來。前天打電話來說今天會發來, 在等兩三天應該就能到了。”

劉剛便道:“那挺好。”

褚鳳霞便看向其他幾個人,大家都不說話, 有人還默默點上了煙。可是都不走, 因為從會議室出去, 其實也沒什麼好乾的。麵對車間裡的工人,也隻是徒增煩惱罷了。

雖然還剩下幾個車間在生產,可是也一樣是硬撐著。大家身上的壓力都很大,不知道還能撐到哪一天。

其中糖果車間的負責人看向褚鳳霞, 羨慕道:“早知道我也承包炒貨車間了,現在整個食品廠,也就你的炒貨車間還正常運行,還在賺錢。”

有人就立刻拆台:“那你接了不知道會是什麼樣呢。也許人家鳳霞接了你的糖果車間,也能乾的很好。”

糖果車間的負責人就不高興了,斜了對方一眼,道:“就跟你多能一樣。不照樣把你們車間開黃了?咱們啊,半斤八兩誰也彆說誰。”

正熱鬨著,褚鳳霞就想先離開。

她今天還要見兩個人,也是朋友推薦的,說在銷售上是一把好手。

褚鳳霞的鳳霞瓜子廠人員差不多已經確定了。

沈懷強和沈繼明兩人算是主抓生產,還有一個產品創新。劉玉鳳就負責後勤工作,褚鳳霞便想著再招一個銷售,除了自己現在的銷售渠道之外,她還想多拓展一些。另外就是要瞄準全國市場。不能隻依靠本地市場。

今天要來的兩個人便是做銷售的,褚鳳霞準備見上一見。

她看了一眼時間,便要和大家告彆,可是還沒走呢,門口大爺就來了。

他手裡舉著一個信封,跑的呼哧帶喘的。到了會議室門口,也沒進來,隻是在外麵問:“劉廠長在不在?”

劉剛聽見了,連忙走了出去。

再回來,他手上拿著一個信封。

大家都看著他的表情,是劉剛從未有過的低落。

“怎麼了?”褚鳳霞問。

劉剛走到大家麵前,看著眾人,喃喃自語。

“是我沒能力,對不起大家。”劉剛哽咽道,然後拿起手裡的信封,右下角紅色的印刷字觸目驚心。

“法院來的破產告知書。”

……

褚鳳霞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走出的會議室。

雖然她已經在幾個月前就開始籌建自己的新工廠,可是在這封告知書展現在自己眼前的時候,褚鳳霞還是沒有辦法去麵對。

雖然她早就知道了會是這個結果,可是兩輩子加在一起的情感,也無法讓她完完全全平心靜氣的接受。

這是她高中畢業後就一直待著的工廠。

是她的第一份工作,也是她所有青春的記憶。

劉剛說完那句話之後,整個會議室就像冬日裡的流水,一秒就結成了冰。

冰淩花順著滴落的方向衝刺,像一把尖刀,直接刺進在場的每一個人心中。

最後也不知道是誰說了一句,都散了吧。

大家才能拖動自己沉重的雙腿從會議室裡走出來。

褚鳳霞是最後一個走出來的,她走到會議室門口的時候,轉頭往裡看了一眼。

劉剛不知何時又點上了煙。

他用力抽了幾口,吐出來的,便是隔了山。

褚鳳霞走到車間,劉玉鳳正在擦車間的大門。

褚鳳霞本想叫她一聲彆擦了,反正也要停工了。可是嘴巴卻不聽大腦的使喚,她隻是走過去,對劉玉鳳說:“給我吧,我擦。”

劉玉鳳微微一滯,連忙道:“不,我來擦就好。”

可褚鳳霞的手還停在半空,她笑著朝劉玉鳳道:“給我吧。”

劉玉鳳隻能把手裡的抹布遞給褚鳳霞,然後站在一旁不解地看著褚鳳霞擦車間的大門。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劉紅遠遠地走來了。

走近之後,劉玉鳳不由分說就過去對劉紅道:“姑姑,鳳霞姐、不,褚經理給我要走的抹布。本來是我在擦的,我說了我擦就可以……”

劉玉鳳隻顧著說自己的話,這才注意到她姑姑的眼睛都是紅的,劉玉鳳立刻問:“姑姑,你怎麼了,你哭了?”

劉紅歎了口氣,看著褚鳳霞的背影,對劉玉鳳說:“讓她擦吧,沒事。”

沈懷強也從裡麵出來,在一旁看了一會兒,才開口問:“是不是食品廠……”

劉紅眼圈紅了又紅,這是她工作了一輩子的地方。如果這裡是褚鳳霞青春時的記憶,那麼食品廠是伴隨了劉紅一生的成長。她無法割舍對食品廠的感情,隻能眼睜睜看著一個時代的到來,看著另一個時代的落幕。最後,劉紅終於開了口:“法院文書下來了。食品廠正式宣告破產。”

*

鳳霞瓜子廠的機器送到時,已經快九月底了。

褚鳳霞一早就到了瓜子廠,招呼著王鵬的車往裡開。

王鵬從前麵的副駕駛跳下來,褚鳳霞趕緊過去說:“鵬哥,這一趟又麻煩你了。還得勞你親自跑一趟。”

“太客氣了。”王鵬笑著說,“我也是賺你的錢。又不是白給你送。”

王鵬說著,就往廠房裡麵走,走到門口就看見豎著的牌子,上麵寫著“鳳霞瓜子”四個大字。

王鵬指著上麵道:“這是繼軍做的吧。一看就是他的風格。”

褚鳳霞笑著說:“是他做的。這不是掛上沒多久,這個廠區裡就有幾家來問我招牌是哪裡做的了。真是無心插柳啊。”

王鵬意外道:“這活兒他也接?繼軍現在已經是大腕了啊,找他訂做家具的人,已經排到明年春天了。他還有時間接這些?”

褚鳳霞驚訝看向王鵬,問:“什麼意思啊鵬哥?”

“你彆告訴我你不知道啊。”王鵬道,“那繼軍也就太謙虛了。你家沈繼軍沈老板,他的未來家具,現在在咱們市,是這個。”

王鵬說著,豎起一個大拇指,“妥妥的第一名。”

褚鳳霞道:“真的?”

“那當然。尤其是他的全屋設計理念,哎,是叫這個名字不是?就是所有的家具都是搭配好的。根據房間的裝修來做家具,彆提了,就因為我和他關係好,多少大老板都讓我來說情,請加個塞。讓沈繼軍趕緊先做自己的。說是排隊都要排很久。”

褚鳳霞倒是真的沒聽沈繼軍提過,隻是看他存折上不停跳躍的數字,能猜出來他的生意不錯。但是沒想到是這個程度。她還以為是貿易公司賺的錢。畢竟最近大家都開始購買電視機等一些家用電器,VCD和錄像機,也開始流入平常百姓家。大家對生活質量的要求逐步提升。

“是嗎?”褚鳳霞很意外,便實話實說:“可是他們說繼軍都同意給大家做了。”

“那就是看著你的麵子唄,畢竟都在一個廠區,大家以後都熟悉了,知道你們是兩口,他不駁人家的麵子,也就是給你騰出一條路走。”王鵬一下就點到了重點,“不過,估計也不會是他直接做,可能是那裡的工人做的。”

褚鳳霞點點頭,然後又看一眼自己牌匾,想著自己這塊估計也不會是沈繼軍親手做的,便道:“也是。”

機器送到了之後,第一件事就是先安裝起來。

對照著說明書和圖紙,褚鳳霞加上沈繼明兩人忙乎了一整天,等著天都黑了,才把機器全都安裝好。

劉玉鳳也不閒著,一直在打掃衛生,還拿著抹布不停的擦拭機器。

這一路卷著風塵而來,機器上全是灰。

這麼一擦,倒是都乾淨了,也能看出來,還挺新。

沈懷強和沈繼明兩人都是第一次見到新機器,兩人站在機器前麵看了又看,沈懷強和沈繼明都拿手去摸機器的表麵,手覆上去的那一瞬間,冰涼涼的。

沈懷強已經喪失了語言表達能力,說出來的話就兩個字,真好。

他不停的說真好,而沈繼明則是對傳送帶更感興趣。

這個新機器比在食品廠見過的機器最明顯的不同,就是多了一根傳送帶。

褚鳳霞見沈繼明十分有興趣,便走過去對沈繼明道:“大哥,這個就是我上次和你說的。炒好的瓜子會直接通過傳送帶運過去放涼,然後再進行包裝。”

沈懷強在一旁聽著,連忙問:“對了,鳳霞,包裝的事你想怎麼辦?我看咱們廠區裡就有一個包裝廠。”

褚鳳霞嗯一聲,“我也注意到了。先讓他們幫忙包裝吧。等著緩過這一段時間,我想上個包裝機。”

“那感情好啊。”沈繼明立刻說,“這樣就能直接灌裝了。”

“是。”褚鳳霞點點頭,還是有些可惜道,“不過還得再等一等,最近的支出實在是太多了。”

褚鳳霞原本想著上包裝機,可是後來突然想起買廠房這件事,便辦了銀行貸款。現在她每個月都要交機器的貸款和廠房的貸款,實在是回天乏力,騰不出錢買包裝機了。隻能緩一緩,想著過年前能進一台,趕上辦年貨的高出貨量就是好的。

沈繼明隨口說了一句:“你沒有,就找繼軍啊。你們兩口子,怕什麼。繼軍那邊一個家具廠一個貿易公司的,怎麼都得賺一些錢吧。”

褚鳳霞聞言連忙擺手:“不行不行。我們兩個說好的,各自為政。”

沈繼明道:“什麼意思?”

“反正就是我覺得還是各自關好自己那一攤比較好。”褚鳳霞說,“而且繼軍那裡比咱們想象中用錢量更多。他不僅要交代理費,每次進貨,都是要先付一大半的錢。他們一台冰箱什麼的,就三四千,更彆提一上貨就是一車一車的拉了。有時候我看著繼軍,都替他發愁。”

褚鳳霞喃喃道:“我不能再給他增加壓力了。”

沈繼明和沈懷強聞言都看向褚鳳霞,兩人又彼此對視,繼而點頭,都在心裡讚歎這兩人是真的互相理解又互相扶持。便都不再多話。隻是沈懷強無意間看見牆上的鐘表後,突然意識到什麼,然後對褚鳳霞道:“鳳霞,童童放學了,你怎麼還在這裡,沒去接他?”

“啊?”褚鳳霞腦子一熱,什麼都沒想,便拿起自行車鑰匙就往外衝。

她剛衝到門口,突然停下了腳步。

長長舒了一口氣,轉頭看向大家時,又笑了,自嘲道:“看我這記性。今天童童學校組織看電影。晚上繼軍去接他。”

*

沈繼軍趕到電影院的時候,電影還沒有結束。

他原本想在門口略等一等,就差不多到時間了。可是把自行車放下之後,沈繼軍就看見許童正坐在售票室裡。

沈繼軍還以為自己看錯了,靠近了,才發現真的是許童。

售票員這一會兒沒事,正在織毛衣,見有人過來,就問:“看哪一場?”

“我家孩子怎麼在這裡?”沈繼軍問,“他不是應該在裡麵看電影嗎?”

售票員轉頭看一眼許童,立刻說:“他啊。”

話還沒說完,許童就衝了出來,一下紮進沈繼軍的懷裡。

售票員便對沈繼軍繼續道:“你家兒子不知道怎麼了,大家都進去看電影,就他不進去看。扒著門死活也不進。老師問他為什麼,他說他怕黑。最後沒辦法,就給暫時放我這裡了。說一會兒看完了老師再來接他。”

沈繼軍連忙說了謝謝,低頭再看許童,他正躲在沈繼軍懷裡痛哭。

沈繼軍也沒說話,隻是輕輕摸著許童的小腦袋。

等著他苦累了,聲音變小了,沈繼軍才說:“這裡有個好吃的冰牛排店你還記得嗎,我帶你去吃炸薯條和牛排好不好?”

許童沒說話,但是也不哭了,隻是死死抓著沈繼軍的手不肯放開。

沈繼軍便對售票員說,請她向老師轉達,許童先接走了。

售票員擺擺手,“放心吧。”

沈繼軍帶著許童便去了西餐廳。

這個時候還早,整個大廳裡麵還沒有人。沈繼軍帶著許童找了一個角落坐了。

許童也不說話,就坐在沈繼軍的對麵,低著頭。

沈繼軍幫他點了平時喜歡吃牛排和薯條,又點了一杯橙汁,等服務員把餐品送上來之後,沈繼軍才問許童。

“你想先吃還是先說?”

許童抬頭看一眼沈繼軍,隻是一眼,眼睛裡又含滿了淚水。

“不想說也沒關係。”沈繼軍道,“反正沈叔叔會一直等著你,等到你想說的時候,隨時都可以找我。”

許童抬眼看著他,思考了許久,才道:“叔叔,我想說。”

“嗯。”沈繼軍點點頭。

許童也不清楚那時候自己幾歲了。

他現在才是個一年級的小學生,記憶對他來說,總是模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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