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鈺回到自己房間時，於偉輝已經躺下了。
洪鈺以為於偉輝睡著了，便輕手輕腳地關上燈，也準備睡覺。
可是沒想到，於偉輝突然轉身看向她。
洪鈺倒吸一口氣：“嚇死我了，我以為你睡著了。”
“知道現在幾點了嗎？”於偉輝麵無表情看著洪鈺。
洪鈺看出來了，這人又想沒事找事，便冷淡回：“牆上有掛鐘，桌上有鬨鐘。”
“你也知道？”於偉輝坐起來，“我今天特意早早回來，說等著你一起吃飯。可是回到家，就我媽自己一個人在家。說你還沒回來。今天周日啊，你知道嘛？”
“我知道。你難道不知道我周日是最忙的，不能休息？”
“那你什麼時候休息？”
“周二。”洪鈺皺著眉，看向於偉輝：“於偉輝，我很累，我不想和你吵。”
於偉輝像是沒聽見，冷笑問：“那你周二休息過嗎？而且今天是周日，你不休息。但是下班時間不是五點半嗎？現在幾點，請問？”
“你知道我的工作是沒辦法正常上下班的。”洪鈺本想換了拖鞋，可是這一會兒隻顧著和於偉輝吵架了，赤腳站在地上，忘記穿上拖鞋。
“那就乾脆不要上！你要知道你是個女人，你結婚了！你必須為這個家負責，對這個家負責！你告訴我，自從你上班後，我吃過你做的一頓飯嗎？你關心過我一次嗎？你整天忙忙忙，你心裡有這個家嗎？”
洪鈺看著發瘋的於偉輝，眼睛一眨都不眨，突然，她覺得自己好像沒有心了，麵對於偉輝，竟然沒有一絲絲的傷心。
她看著於偉輝：“那請問你今天去哪裡了？”
“我去家具廠了。怎麼了？”
“今天是周日，請問你為什麼不在家休息，要去家具廠？你要知道你是個男人，你結婚了，你要為這個家負責。還有什麼來著……”
洪鈺突然想起來剛剛於偉輝說的那些話：“自從結婚後，我吃過你做的飯嗎？你關心過我嗎？你說走就走，說出差就出差，你考慮過我的感受嗎？你心裡有這個家嗎？”
於偉輝沒想到自己剛剛質問洪鈺的話，如今洪鈺全部在反問自己。
他覺得很好笑，甚至很搞笑。
“你瘋了嗎？我是個男人！”
“那我是女人！一樣的婚姻，憑什麼你們男人就可以毫無顧慮的去工作，想什麼時候走就什麼時候走，想怎麼樣就怎麼樣。我們女人就不行？”洪鈺看著於偉輝：“你是人，我也是人，你有工作，我也有！你憑什麼要求我不能全心全意投入工作中，你憑什麼要求我就必須一邊工作一邊要照顧這個家。你自己又為什麼做不到？”
於偉輝一時間愣住了，竟不知道要回應什麼。隻聽見洪鈺突然笑了。
洪鈺的雙眼通紅，好像在對於偉輝訴說無儘的悔意和痛苦，但她的嘴角卻是翹著的，那翹起的弧度，是無儘的嘲諷。
於偉輝從來沒見過洪鈺的這幅表情，她好像看透了自己，看穿了自己，又沒有半點留戀和留情。
“就因為你是男人，我是女人？
我們女人就應該不工作的時候被你們嘲笑吃閒飯，工作的時候還要被你們刁難不顧家？
就因為我是女人，所以我就應該去死？
哪怕我是拚了命去工作，在你眼裡，也是十惡不赦？”
洪鈺一字一句說完，於偉輝立刻道：“不、洪鈺，我不是……”
洪鈺擺了下手，笑道：“好了，彆說了。我知道了。”
她說完，轉頭就往外走。
於偉輝還坐在床上，不知道洪鈺去做什麼。
直到他聽見外麵大門有響動，於偉輝才發覺，洪鈺出去了。
他從床上跳下來的那一瞬間，沒留心地，一下就踩在洪鈺的高跟鞋上。
她的高跟鞋還在。
她的拖鞋還在。
她……
於偉輝衝了出去，隻見家裡的大門敞開著，院子裡沒有洪鈺的影子。
“又走了？”
於偉輝身後傳來的聲音讓他不寒而栗。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他開始害怕聽到他媽的聲音，也討厭聽到她的聲音。
在洪鈺回來之前，如果不是他媽在他耳邊灌了那麼多的風，今天他或許會和從前一樣，在洪鈺回到家之前就已經昏昏入睡。
如果沒有他媽說的那些話，他不會躺在床上也難以睡著，反反複複想著的都是一個問題，那便是洪鈺她到底想乾什麼。
“彆管她。把大門從裡麵鎖上。想走就走，想回來就難了！慣得！”
老太太說著話，便走過去關大門，然後在於偉輝的眼皮底下，把大門鎖死了。
她嘴裡依然罵罵咧咧地，從於偉輝身邊經過時，對於偉輝說：“你趕緊去睡，管她做什麼，愛去哪去哪，不過就一點，我這家，不是想走就走，想回就回的。”
老太說完，聽到於偉輝好像回了一句什麼，她沒聽清，隻能轉頭看向於偉輝。
“你說什麼？大點聲！”
老太在於偉輝跟前站了幾秒，實在等不著於偉輝再說什麼，外麵又實在冷的厲害，便十分不耐煩地一甩手進屋了。
於偉輝站在院子裡，半天才喃喃開口：“她沒穿鞋。”
“她再也不會回來了。”
……
臨近年關，褚鳳霞的鳳霞瓜子已經忙得腳不沾地，每天沒日沒夜的生產，訂單還有一半沒完成。
沈懷強實在沒辦法開口要離開，隻能一拖再拖，褚鳳霞又找了幾個臨時工幫忙，這才緩過勁兒來。得空休息一下。
劉玉鳳下午開始跟著貨車去送貨，全部送完回來的時候已經很晚了。
從車上下來，便拿著清單給褚鳳霞送去。
“褚經理，今天的貨全送完了。這是他們續訂的單子，你看一下。”
劉玉鳳拿著搪瓷缸，先咕嘟嘟喝起了水，這外麵實在是太冷了，坐在貨車裡，跑了一整天，現在的手指都懂得失去了知覺似的，隻能先喝點熱水讓身體暖起來，然後捧著搪瓷缸捂手。
“大嫂，你叫我鳳霞就行。”
這句話褚鳳霞不知道已經說了多少遍了，可是劉玉鳳壓根就不同意，說在工廠就應該叫褚經理，不能直呼其名，讓彆人聽見了，不像那麼一回事。
可是褚鳳霞覺得很彆扭，她不知道劉玉鳳是怎麼做到的，在兩個稱呼之間能做到隨意轉換。在工廠裡麵，劉玉鳳叫的是褚經理，一旦下了班，走出去車間，大家分開的時候，褚鳳霞說再見大哥大嫂。劉玉鳳立刻就能回，再見鳳霞。
褚鳳霞覺得這種隨手拈來的轉換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一開始還以為是劉玉鳳不好意思自己突然就改了，因為結婚前她的確是一直叫鳳霞褚經理。所以褚鳳霞便主動和劉玉鳳說起這件事，但是劉玉鳳執意不改。
褚鳳霞也沒有辦法，隻能由著她了。
劉玉鳳回來前，褚鳳霞也是剛剛回來不多久，原本這些貨都是她來送的，可是今天一次出了三車，自己一個人忙不過來，這才請劉玉鳳下午的時候幫忙出去送了一趟。
褚鳳霞看著清單，上麵清清楚楚記下了數量，並由對方簽了字，隻是後麵還有續訂的單子。褚鳳霞便對劉玉鳳道：“大嫂，這單子咱們不能再接了，還有好多家沒送到。這些單子咱們接了也做不完。一會我再給他們打電話吧，告訴他們一聲，這些單子沒辦法接。”
“那多可惜。”劉玉鳳立刻道：“你看看，數量還不少呢。咱們不接的話，人家就進彆家的貨了。”
“沒辦法。”褚鳳霞道：“咱們實在生產不了這麼多。現在的機器都沒停過，已經連軸轉了一個月了。再說之前給他們說了，讓大家提前訂貨，不要都擠在過年，否則根本生產不出來，可是都不聽。現在好了，就算是想多要，咱們也沒有。”
“你這樣，鳳霞。”
劉玉鳳眼睛晶晶亮，突然道：“我和你說，這件事我考慮好久了。我天天在工廠看著，咱們生產中的第一步就浪費太多時間了。”
褚鳳霞沒聽明白，看著劉玉鳳問：“什麼意思？”
“你看吧。機器不是會自己過一遍瓜子嗎。可是你每次都還要人工再挑揀一遍。其實真的沒必要。咱們又要花錢招人來挑揀不說，又浪費了時間。這麼多的量，每次挑這些都很困難，很浪費時間。”
褚鳳霞聽明白了，隻是看著劉玉鳳，沒有說話。
劉玉鳳繼續解釋：“咱們完全可以不用再人工挑揀了，直接包裝好就往外送。然後繼續下一批的生產，我算了算，如果把第一步浪費的時間都節省了，那咱們至少一天能多生產出一批到兩批，這樣的話，這些訂單可以接啊。你想想，這些訂單，能多賺多少錢。”
褚鳳霞隻能對劉玉鳳說：“大嫂，不行。你忘了咱們工廠剛開工的時候，因為沒用過這個機器炒製，完全依賴機器，第一批貨出去，連小賣部的老板都問我們這次的瓜子是不是不好啊，怎麼那麼多臭的。當時不是把所有出貨的瓜子都回收了嘛。才又開始進行人工複撿。咱們可以量少，但是不能砸自己的招牌。”
“哪家的瓜子沒有個臭的啊。”劉玉鳳覺得褚鳳霞這個人在某些方麵過於死板了，繼續道：“偶爾一兩個不算多。你要求太嚴格了鳳霞。現在是有單你不接，有錢你不賺，這……”
劉玉鳳正說著，不知道沈懷強什麼時候走到自己身後了，隻聽得沈懷強突然開口：“玉鳳，你隻負責後勤，生產這塊還是我說了算。我和鳳霞的想法是一樣的，咱們不能砸自己的招牌。鳳霞瓜子能走到今天不容易，眼看著市場已經穩定，每個月的訂單量又持續增加，這個時候更不能在產品質量上有缺失。而且炒瓜子的第一步是撿瓜子，這是我教鳳霞的。也是最重要的。”
劉玉鳳怎麼都沒想到沈懷強會突然站出來替鳳霞說話，她立刻笑了笑：“是是，還是我想的不周到。我就是看著這麼多訂單不接實在是浪費。覺得太可惜了。”
“訂單是接不完的，錢也是賺不完的。”沈懷強看向劉玉鳳，“鳳霞以前就說過，產品本身才是鳳霞瓜子安身立命之本。我覺得也就是因為這個，鳳霞瓜子才能在這麼多瓜子品牌中占據自己的市場。不管什麼時候，咱們都要抓好質量，然後再慢慢擴大產量。”
褚鳳霞便道：“對。不過大嫂你放心，過完年結算完畢後，我會儘快再上一台機器，到時候兩台一起生產，就不怕產量少了。到時候咱們訂單都可以接下。”
劉玉鳳瞪大了眼睛：“上新機器？那不得是兩倍現在的產量？能賣的完不能？”
“能。”褚鳳霞說，“其實除了你這些，我已經拒絕了不少訂單了。還有省外的。再上一台機器，也完全沒有問題。”
劉玉鳳一直負責後勤，她雖然沒事就和沈繼明交流，但是沈繼明也是負責生產的。對市場並不怎麼了解，劉玉鳳有時想問的多了吧，試著問過沈懷強，可是沈懷強也總說自己不知道。劉玉鳳今天跟著出去送了一趟貨，見還有人加單，以為也就這麼多了。誰知道褚鳳霞的意思是，她自己已經拒絕不少訂單了，再來一倍都沒有問題。
這是多大的市場？
劉玉鳳一個恍然，努力抑製住自己的表情，立刻笑道：“那就太好了。我也是，淨出餿主意。鳳霞說的對，產品質量一定要先保證。”
褚鳳霞看著劉玉鳳發紅的手指，知道這一趟她也是辛苦，便對劉玉鳳說：“大嫂，早就到了下班時間，你跟著送貨耽誤了，趕緊回家休息吧。叫上大哥一起下班吧。”
“機器不是還轉著呢。”劉玉鳳為難說，“他肯定不會走。你知道你大哥的，這個人就是實心眼。”
“沒事，有我呢。”褚鳳霞說，“你們走就可以，我在這裡看著。”
“你今天不接童童？”劉玉鳳問。
“繼軍去了。今天開家長會，開完就放寒假了。”
沈懷強還以為自己聽錯了，詫異看向褚鳳霞：“繼軍給童童開家長會去了？”
褚鳳霞欣慰點頭，“是。”
……
沈繼軍坐在許童的位置上，認認真真盯著黑板、
他不知道自己多久沒有像現在這樣坐在教室裡了，隻覺得一切都那麼新奇。
身邊是各個學生的家長，很明顯有的家長之間互相認識，大家都在小聲交談著。沈繼軍往外看去，就能看見許童的身影，他正在外麵和同學一起打籃球，等著家長會散會。
今天是本學期最後一天的課程，老師要求上午正常上課，下午家長在第一節課結束時，在校門口等著進來開家長會。
這是實驗小學的特點，每次考試完放假前，每個班都要開一次家長會。家長會參會人員不限，但最好是父母參加。
許童一年級的家長會都是他叫褚鳳霞去開的。所以今年的家長會，褚鳳霞也早早做了準備，還告訴沈繼軍自己下午得請大哥大嫂幫忙了。這幾天出貨太多，忙得厲害。下午開家長會的話，就不能去送貨了。
結果早晨吃飯的時候，許童卻鄭重地邀請了沈繼軍去開家長會。
沈繼軍當時以為自己聽錯了，直到再次向許童確認，許童隻是點頭看著他笑。
“你不想去嗎？”
“想。”
“那這次請你去吧。”
“好。”
所以沈繼軍今天特意穿上衣櫃裡最貴的羊絨大衣，皮鞋也擦得光亮如新。
下午就第一個到了學校，早早就在門口排起隊，等著學校打開大門讓他們這些家長進來。
沈繼軍走在家長隊伍裡的前麵，也是第一個走進教室的。他一進來就看見許童坐在自己的座位上用力朝他揮手。
“這是許童的卷子。”
老師的聲音把沈繼軍的思緒拉了回來，他趕緊接過老師遞給他的試卷，然後看見老師正微笑看著自己，也沒有要走的意思。
沈繼軍便問：“老師，是不是許童在學校有什麼事情？”
老師搖搖頭，看著沈繼軍小聲問：“你就是許童的沈叔叔？”
沈繼軍微微一滯，不太明白老師說的這句話是什麼意思，但是自己是姓沈沒錯，便點頭道：“應該是吧。”
老師對沈繼軍笑了，指了指沈繼軍手裡的卷子，提醒說：“許童這學期的語文成績進步很大，尤其是這次的作文寫的很棒，我給了滿分，你可以看看。”
沈繼軍趕緊把卷子翻了過來，最後一道題是作文題。
低年級的作文總是很簡單，作文要求介紹一個自己最親近的人或者最喜歡的人，字數要求不低於八十字。
沈繼軍看著下麵密密麻麻的字，許童寫的內容已經朝過題目下的方格很多很多，他在卷子的空白處寫了好長一段。
可以看得出來，許童沒有寫過癮，因為給的方格實在是太少了。
沈繼軍這麼看著，就覺得連最後的一個句號，看起來都是意猶未儘。
沈繼軍看向題目，許童寫的是：我的沈叔叔。
沈叔叔這三個字用雙引號引著，沈繼軍一下便明白了，老師問他是不是沈叔叔的原因。
原來是寫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