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雪禾在前方行走,發現緹嬰沒有跟上來。
江雪禾回頭。
這一幕落在緹嬰眼中,是這樣的——
馱著萬千鬼物的黑衣少年側肩,籠身的風帽微揚。他轉身時,跟隨著他的鬼物齊齊扭頭,向後方的緹嬰看來。
鬼物們霧列霞蒸,或木然,囂張;或怨恨,惡毒。
整幅畫麵鬼氣騰騰,對緹嬰的衝擊,不亞於她初次見鬼時的場麵。
她怕鬼。
自從被前師父帶上修行路,前師父教的那些召鬼符她全練不好。她對鬼的畏懼深入骨髓,到了看一眼,便會暈倒、噩夢連連、生病數日的地步。
前師父鍛煉後,她隻能做到不被嚇病。但當麵前數以千計的鬼籠罩著江雪禾,齊齊向緹嬰望來時,她渾身冰涼,戰栗連連。
控製不住的發抖讓她眼前發黑。
江雪禾的聲音穿過魔障,落入她耳中:“師妹,怎麼了?”
緹嬰差點被嚇暈前,不經意地瞥一眼。她那雙已經被嚇得有些渙散的瞳眸,捕捉到了重重鬼氣下方被壓著的暗影。
天色灰青,稍有日光穿過枝葉罅隙落下。
光落在少年瘦頎的身上,在他腳下,呈一片微弱的搖晃的黑色。
那是影子。
屬於人的影子。
緹嬰怔忡,連忙用這種念頭暗示自己。她咬緊牙關,咬得口中一腔鮮血,才說服自己不能暈:
那些鬼跟著江雪禾,並不代表江雪禾不是人。
正是靠著這樣的意念,緹嬰勉力張開顫抖的手,掐訣,關掉了自己的法眼。
萬千鬼影瞬間消失……它們還在,但她看不見了。
江雪禾靜靜立在原地。
此時山林中小妖們唱的曲、路儘頭的花轎,都沒有方才那一幕驚嚇。
冷風拍衣,緹嬰後背一層涼汗,向他望去時,他才慢慢道:“師妹為何不走了?”
他輕聲:“怕我嗎?”
他的語調清潤溫和,聲音喑啞如夜間殘燭。分明是稀疏平常的從容少年,卻在這一瞬間,透出些紅塵造就的漠然。
好像……他察覺了她看到什麼一樣。
好像……他斷定她會怕得掉頭就跑一樣。
緹嬰雙足釘在原地。
她驀地抬頭,小臉尚煞白,語氣卻凶悍:“我怕你做什麼?我隻是在想對付無支穢的法子……我已經有法子了,我正要和你商量!”
江雪禾半晌無話。
他似乎對她的回答很意外。
而山林中的寒風拂來,那些小妖們遮遮掩掩地靠近,想要偷聽他們的對話……
緹嬰向江雪禾走去,一把拽住少年的手。
一隻小妖從後偷襲,被她反手一個符拍得灰飛煙滅。
小妖們尖叫著不敢靠近,緹嬰則抬著頭,眼睛凶狠驕橫,像麵對敵人。
她恐怕不知道,她握他的手,涼得如冰,還在微微發抖。
額發亂揚,她還倔強:“你怎麼不走?不願跟我商量嗎?”
江雪禾垂目。
他從小師妹眼中,看出很多份固執、不服、強硬,以及,色厲內荏。
而就在這般色厲內荏下,江雪禾被緹嬰拉走,被她匆匆拉著在林中快跑——
她要躲開小妖們,找到安全處,和江雪禾商量她的禦敵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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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她主動拉他的手。
與之前的懵懂不同,她碰到他的手,便放下了心:
師兄手雖然很涼,卻是有人的溫度。
他確實是人,不是鬼。
至於他身上的奇怪之處……緹嬰隱隱約約,覺得眼熟,她好像學過類似道法,記憶卻在關鍵時候卡殼,讓她一時間想不起來她在哪裡見過。
但無論如何……他們是一根繩上的螞蚱。
他就算是惡徒,就算真的與鬼有什麼乾係,那也得他們聯手逃出五毒林,緹嬰才好與陌生師兄分道揚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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凶悍的小師妹在驟然爆發的勇氣相助下,躲開了小妖們的跟蹤,布了一個陣,貼好了符,帶著江雪禾鑽進了一個山洞。
到山洞中,緹嬰趴在洞府門口,憂心地看到那些小妖們已經找到他們的位置,在洞外徘徊。他們捧著的紅嫁衣,快要堵住洞口的光。
妖怪們的力量越來越強大了……
緹嬰回頭與江雪禾說:“我們天黑後動手吧。”
江雪禾坐於一旁。
這個一身秘密的少年待在她身畔,坐姿端然清矜,優雅萬分:“好。”
他問也不問她方才的異象,此時的獨斷。
緹嬰忍不住:“你不想聽我的計劃嗎?”
江雪禾便道:“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