緹嬰的計劃在喉嚨中轉一圈,打個旋兒,沒有脫口而出。
她因方才的事對他多了些警惕,猶豫起來。
江雪禾以為她不會說了,他撇過臉看向洞外,忽然聽到少女的聲音:
“無支穢養的小妖們,在白天已經能找到洞府外,說明無支穢的力量越來越強。等天黑了,無支穢說不定會按捺不住,親自來捉我們。
“無支穢是很厲害,但是從那個獵人的話裡,還有這山上追著我們不放的花轎,我們可以猜——他心裡痛恨那個在新婚夜騙他死的新娘。
“這紅嫁衣,是肯定要披在無辜者身上的。他要把穿著嫁衣的人,當做他那未過門的妻子,大卸八塊,泄他的怨憤。
“咱們正常情況下打不過那個無支穢,這個新娘就是我們的機會——一人扮新娘,麻痹無支穢;另一人去山間四處,催動我白日布的那幾個陣,陣法開啟,消耗無支穢的力量。”
緹嬰說著說著,鎮定下來。
她眼珠轉一圈,靈動重新回到她身上。
她問:“這是我們的唯一機會,對不對?”
江雪禾知她恐怕有什麼瞞著自己。
但他並不揭穿:“是。”
師兄態度始終如一,緹嬰放鬆了些:“我白日布的那幾個陣,怕無支穢看出來,當場破壞我的陣。所以需要夜裡有個人去催動……師兄,你懂陣法嗎?”
江雪禾微笑:“我懂。”
隻一瞬,江雪禾捕捉到了緹嬰眼中的失望。
江雪禾一怔:怎麼,師妹難道不是想讓他去開她那陣法的意思嗎?他本覺得她的陣法粗陋,他去開陣,可以補救一番,讓她的陣發揮出更好的作用……
然而師妹好像並不高興。
不高興的緹嬰隻停頓一瞬,就麵不改色:“我的陣法我自己才懂,我要去撥我的陣。”
她手指江雪禾:“你去扮新嫁娘。”
江雪禾:“……”
緹嬰:“你不願意?”
她心中打鼓,想陌生師兄又不傻,明知無支穢厲害,怎願意做這種吃力不討好的事……可是她也沒辦法,她還要去殺那些追殺者呢,她需要師兄幫自己牽製無支穢,自己回來,才有力氣對付無支穢。
她是如此的有勇氣。
待她殺了壞人,她回來開啟“大夢咒”,用陌生師兄身上那些引也引不完的鬼氣,殺掉無支穢……
緹嬰心中準備了這麼多的說辭,不想江雪禾溫聲:“願意。”
驟然的寂靜中,緹嬰倏地抬頭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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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大下了山後,幾次回頭看自己身後。
他沒看到山中師兄妹二人,便放下心,在山下約定好的小茶棚中,見到了十來個男男女女。
陳大卑微,賠笑:“仙人們,小人探清楚了,那狂妄無知的小姑娘,果然要對付山中大妖。她不知道山中大妖的厲害……今夜,她必然死無葬身之地。”
十來個男女臉色微變。
為首者道:“那我等隻能進山,先抓到那小妖女……你說的大妖,不會和我們為敵吧?”
陳大連連搖頭:“小妖女已經被山中大妖標記了,大妖隻會盯著她!仙人有所不知,山中大妖的紅嫁衣,跟著誰,誰就是大妖選中的新嫁娘……大妖是要吃掉這人的。”
陳大聲音有些低,幾分苦悵。
他回想起了很久以前,山中大妖還叫酸與,還不是如今的模樣。那時他上山,與化作書生的酸與一同暢飲,問對方很多奇怪問題……
山中歲月悠久卻不能永久停滯,變故忽然而至。酸與不是惡妖,酸與隻是做錯了一件事,便被玉京門弄成今日這副妖不妖、鬼不鬼的模樣。
酸與死後被玉京門弄成了無支穢,玉京門又把無支穢變成了選弟子的“試煉”方式。昔日堂堂一大妖,活不成、死不了,一次次遭受這些無知修士的欺辱。
一巴掌拍在陳大肩上,喚醒他的神智。
這些人道:“喏,給你說好的金子,滾吧。咱們追殺妖女的事,你膽敢說出去,你一家人都彆想活了。”
陳大點頭哈腰出門。
他離開時,聽到男女中有一道女聲不安道:“師兄,咱們真的要進五毒林嗎?我覺得那個獵人不可信,玉京門這種大門派的試煉地,咱們怎好拿人……”
一傲慢男聲嗤道:“小師妹,你不敢進,今夜就留在外麵,幫我們放哨得了。我們隻是要把緹嬰給抓出來……緹嬰還沒進玉京門呢!她要真成了玉京門弟子,咱們就不敢動她了。”
另一人罵道:“小妖女不要她師父,說投靠新門派就投靠,欺師滅祖,真不要臉!”
“吱——”
塵埃吸入鼻,陳大將木門關上。
他背後的“分影符”,在門內男女吵嘴時,從門縫中鑽進去,貼上那些男女。
而茶棚的屋頂上,靠著梧桐樹,有一黑衣少年藏在樹蔭下,靜聽著下方的齟齬。
不過是,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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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大的“分影符”貼上追殺者的身時,五毒林中辰光微弱,天色轉暗。
抱臂坐在洞中打盹的緹嬰瞳眸中湖藍色光忽然晃了一下——她感知到“分影符”的蹤跡了。
緹嬰醒過神,睜大眼,看向洞中另一人。
光線黯淡,風聲嗚咽,她幾乎看不見那與黑暗融於一處的師兄。
莫非睡著了?
離天黑還差一會兒時間,緹嬰百無聊賴,屏著呼吸,輕輕蹭過去。
緹嬰托著腮,端詳靠著山壁的人:風帽後的師兄,長什麼樣?他是不是長得很嚇人,才吸引了那麼多鬼?
緹嬰畢竟年少,好奇心重,她想著想著,便將手輕輕拂在他的皂紗上,試探地摳動。
江雪禾本閉目凝神,少女氣息拂在他周身,越蹭越近,快要撲入他懷中……他睜開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