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性,緹嬰不是隻有一個師兄。
江雪禾自入洞天接受刑罰的幾日,玉京門和幾個門派決定好了弟子一同比試的事。而緹嬰則帶著自己之前從藥宗買的靈草,做成藥膏,去看望白鹿野。
白鹿野坐實了白掌教私生子的身份。
大家竊竊私語地討論,玉京門不得不捏著鼻子,派人來看望,還給了白鹿野最後與其他人一同比試的資格。
白鹿野懶洋洋地坐在屋內翻看玉牒上的各種消息,他看得津津有味時,緹嬰推門而入。
緹嬰跑過來:“二師兄!”
白鹿野看到她,便忍不住笑起來。
他一下子起身,彎腰接住跑過來的少女:“好久不見,小嬰怎麼還是小矮子?”
緹嬰立刻威脅:“我砍斷你的腿,我就不矮了。”
她仰臉,觀望她俊美的二師兄。
二師兄麵白唇紅,眼角輕勾,看人時深情萬分,又身量修長俊雅,任誰看了,都要被他迷得走不動路。
緹嬰:“你來乾什麼啊?”
白鹿野捏她鼻子,故作哀傷:“小沒良心的,你一個人跑出來玩,還跑來玉京門。如今卻問我怎麼來了?枉師兄一路想著你,牽腸掛肚,你是一點不關心我?”
他是真俊美,哀傷時眸子也籠著一層霧,清薄又撩人。
緹嬰怔一怔:若是師兄身上沒有傷,是不是也這麼……
白鹿野歎息:“看著我的臉,想著彆的男人。”
緹嬰臉登時漲紅,她跳起來:“沒有啊……我經常想你啦。”
白鹿野可太了解她了,他好整以暇地入座支頜:“嗯?比如?”
緹嬰:“比如、比如……比如你有沒有給我帶禮物,哎呀!”
她頭被二師兄敲了一下。
她當即耍賴,撒嬌撲入他懷中蹭:“師兄……”
她師兄卻提著她,將她扯出來,半真半假:“可彆這麼膩歪,師兄擔心你道心不穩,愛上師兄。”
緹嬰:“啊?”
她抬起的眼睛,滿滿的困惑不解,單純無比。
白鹿野眸子垂下,放下幾分心。
之前“天目通”破,白鹿野百忙之中,抽空看到緹嬰鑽入一個人的風帽中。
後來,白鹿野自然知道那是他的大師兄。
……但當時那一瞬緹嬰行為的過分,讓他心臟咚一下,幾乎以為師兄和小嬰之間發生了什麼。
不過如今看,應當是他想多了。
聽師父說,師兄遭遇和他們不太一樣,也許這把握不住的分寸,正是師兄沒處理好的那部分。
改日見了師兄,他提醒一二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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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鹿野便試探著問緹嬰,江雪禾呢。
緹嬰沉下臉。
她想到自己好幾日沒見到師兄了。
她說:“他一直去戒律堂領罰……我找他都找不到。”
白鹿野勸和:“也許是師兄受的罰比較重,你想想他做的事……嗯,我要是玉京門的長老,可會被他這麼高的法力嚇到的,一定搜魂查他。”
緹嬰瞪來。
白鹿野彎眸,半開玩笑:“當然,我要是玉京門的長老,我肯定放你們一馬啦。”
緹嬰歎口氣。
她坐在白鹿野身邊,好奇問:“二師兄,你是來當掌教的嗎?”
白鹿野揉她頭發:“當然不是了,我是來玩的……你小孩子不要管這麼多。”
緹嬰:“你彆碰我頭發,你好討厭!”
她從榻上跳起來,遠離白鹿野。
她忍不住在心中比較兩個師兄,越比越覺得,還是大師兄待她好……大師兄從來不揉亂她頭發。
不,大師兄是從不主動碰她。
他拉她手,都是有緣故的。
他背她,都是被她要求的。
緹嬰怔怔然:師兄難道不喜歡我嗎?
緹嬰想著想著,落落地坐下來。
她取了自己帶的藥膏給白鹿野,畢竟白鹿野在秘境中受了傷。緹嬰問白鹿野和南鳶之間為什麼打起來,但是她問的提不起勁兒。
緹嬰趴在桌上,托著腮,輕輕歎口氣。
白鹿野支頜,含笑:“怎麼了?我們小嬰有心事了?”
緹嬰從桌上抬起烏黑濕潤的眼珠子。
她聲音嬌又懶,慢吞吞的:“我有一件事,弄不清楚。”
白鹿野:“說來聽聽。”
緹嬰:“師兄,如果有一個人……每一次我靠近,我都有點不舒服,就是、就是心裡不自在,我會出汗,會慌張。我怎麼了?”
白鹿野眸子幽閃。
白鹿野淡然自若:“說明你討厭他。”
緹嬰不服氣:“沒有啊。雖然我不想靠近,但是每次看到那個人,我又忍不住想靠近。靠近就不舒服,不靠近也不舒服……”
白鹿野:“怎麼個不舒服?”
緹嬰:“就是、就是……會想啊。會覺得他笑起來很甜,說話很溫柔。他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安靜不好動,我就想拉他出門,總忍不住想動一動他身上的東西……”
白鹿野心想:笑起來甜?說話溫柔?大門不出二門不邁?
小姑娘說的,莫不是個女子?
若是女子的話……白鹿野眼中絲絲縷縷的笑意消失。身為傀儡師,他知道太多控製人的法子了。
白鹿野道:“你覺得那人很吸引你?”
緹嬰眼眸一亮,小雞啄米一般點頭。
白鹿野問:“那人相貌如何?”
緹嬰:“也不是很好看……或者說,不好看,有點嚇人。”
但她在心中補充,身上沒有傷的師兄是很好看的,可惜沒人看到。
白鹿野:“他聲音很好聽?”
緹嬰:“不不不,絕不好聽。很難聽的。”
但她在心中托著腮眨眼:嗓子沒有受傷的師兄,聲音清而啞,那才是好聽的聲音。
白鹿野:“是否他問什麼,你答什麼?”
緹嬰悶悶道:“我確實會忍不住說實話。”
白鹿野問了半晌,問明白了。
緹嬰充滿希冀地看著白鹿野。
白鹿野道:“小嬰,你遠離這個人吧。”
緹嬰不滿意這個回答,她不情願:“為什麼啊?”
白鹿野:“你說的這些,很像是那個人對你下了咒。”
緹嬰張口,半晌:“……啊?”
白鹿野言之鑿鑿:“你不想靠近,是因你本能覺得危險,你的本能在保護你。你忍不住靠近,是那人對你下了咒,這世上讓人千依百順的咒術,並不難學。
“那人對你有所圖,在你身上種了咒術,長此以往,你會成為他的傀儡……”
白鹿野嚇唬小孩子。
他三言兩語,就舉例好幾個,說明這世上惡人何其多,多少無辜人被惡人種咒,成為惡徒的傀儡。
緹嬰被嚇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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緹嬰又帶著藥膏,去看望同樣受傷的南鳶。
玉京門和巫神宮正因為南鳶的身份吵架,巫神宮想帶走南鳶,玉京門不同意。而南鳶本人,依舊住在弟子舍中,如同坐牢。
緹嬰的看望,讓南鳶非常珍惜。
主要是白鹿野害人受傷,緹嬰那丁大點兒的良心,讓她代二師兄來探望。
探望中,緹嬰忍不住再次說自己的煩惱。
這位生來便通曉天命的南鳶姑娘,說出與她二師兄差不多的看法:“……神術中,有一種‘降神術’,可將神魂短期地寄於一人身上。那人不會察覺,還會因多出來的那縷神魂,對人唯命是從。
“這種神術可以神不知鬼不覺地影響那人,最終殺掉那人。對於神魂靈力相差甚遠的兩人,這種神術其實非常方便。
“你若想學,我可以教你。”
緹嬰:“……”
她半信半疑。
她當然不信師兄會害自己。
但是二師兄和南鳶的咒術,確實解釋了她的奇怪。
緹嬰疑惑地反省自己是否太不省心了。
她試圖體諒江雪禾的不容易:原來自己的奇怪之處,是因為江雪禾給自己下了咒。
……是因為他不會做人師兄,怕自己不乖,用這種方式哄著自己聽話?
可惡。
她哪有那麼難帶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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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日傍晚,江雪禾從戒律堂出來,獨自行走於竹林偏角。
他遇到一個師兄。
那師兄熱情地給他送一身道袍,唏噓萬分:“你這幾日受罰,也是因為‘天目通’出了問題,陳長老過意不去,便讓我向師弟致歉。”
江雪禾溫和應對。
他在內門弟子中,是不顯山露水的那一類。他不得罪人,卻也不迎合人。他的禮貌中,總有幾分冷淡,不與人交心。陳長老交好人心,卻不能丟下此人。
那師兄撓撓頭,將道袍遞出,便告辭。
然而那人離開的一瞬間,江雪禾感覺到一縷什麼,在自己神魂上輕輕印上。
他當即抬眸,看向這師兄。
師兄奇怪地看這戴著風帽的少年師弟:“師弟怎麼了?”
怎麼收下衣服的動作停住了?
江雪禾慢吞吞地收下衣服,向師兄道謝。
神魂上的那縷印子,十分淺薄。若非江雪禾神魂上有黥人咒的枷鎖,連他也感應不到那枚印子的落下。
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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戒律堂的長老們試不出江雪禾的真正實力。
他們甚至用了搜魂術,江雪禾藏起自己身上的枷鎖,與這些人鬥智鬥勇數日,此時見到陌生師兄的這一刻,正是江雪禾警惕非常的時候。
那師兄走了,江雪禾在原地停片刻,便躲入竹林中。
半晌,他捏了法術,給自己換了一副普通弟子的相貌,便不遠不近地追蹤那師兄。
他追了一程,那師兄都沒發現自己被江雪禾跟上。師兄偶爾回頭,也因江雪禾此時所化的弟子相貌過於普通,而記不住人。
在這般跟蹤中,江雪禾走在小徑上,前方迎來一個低頭踢石子的少女。
他一眼認出緹嬰。
但江雪禾當做沒看到,擦肩而過。
他刻意給自己身上用了法術,致使旁人記不住自己的相貌。他用的又是一副普通至極的皮囊,緹嬰自然認不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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擦肩而過時,緹嬰扭頭,向那個路過的陌生男子看去。
那人相貌普通至極,低眉垂眼,走路姿勢也板正非常。
但是……
他方才隨意瞥過的眼睛,冰雪一樣,清潤中,帶著刻骨的疏離與自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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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雪禾走得淡然,一隻纖手突然伸出,拉住他。
他熟悉的少女嬌脆的聲音跟來:“師兄,你去哪裡?”
江雪禾腳步被叫停,不禁頭皮發麻。
他一個眼神都沒給,他頂著陌生人的臉,怎麼能招惹上麻煩精了?
麻煩精拽著他的手,強硬非常地跳過來挨著他。
緹嬰抬頭看他,看似隨意,又很認真。
他身上沒有雪香,走路姿勢也和師兄不一樣,手上的傷也不存在。
但是……
緹嬰篤定:就是他!
江雪禾身上的傷太多了,又太會唬人了。再加上小夜殺那一出……
此時此刻,緹嬰在和師兄的相處中,被動地學習一項她自己都不知道的本事:
師兄在神不在形。
不能隻靠臉來認師兄。
此時,攔住陌生人的緹嬰,眨著眼觀察江雪禾現在的臉,不禁想起師兄帶她的不容易。她雖然想起來就不高興,卻又不甘心。
她也有很乖的一麵的,他、他沒發現罷了。
於是,江雪禾頭疼時,乖巧起來的緹嬰拉著他的手,非要善解人意:“師兄你忙什麼?我幫你吧。”
江雪禾婉拒,不想被她認出:“不必……”
緹嬰:“不,我非要幫。誰問你意見了?”
江雪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