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鹿野沉寂間門,江雪禾不想和白鹿野再糾纏那事,他取出一疊紙,交給白鹿野。
白鹿野:“?”
江雪禾:“小嬰要的生辰禮物,都在紙上,你買給她吧。”
言罷,江雪禾的神魂就要消融於夜間門。
白鹿野看著那瑩白的光變淡,捏著一疊紙的手倏而一緊。他到底心軟,脫口而出:“師兄!
“既然已經來了,不與我一同看一看小嬰嗎?”
那已經快要消融的神魂,在空氣中停頓一息,重新現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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緹嬰哪裡知道,自己的閨房,被人如此來去自如。
她睡得香甜,她的兩個哥哥,一個人形,一個魂形,皆悄然無息地出現在她的閨房中。
人形白鹿野將青帳懸掛於月牙鉤,邀師兄一同站在床榻邊,看緹嬰睡覺。
緹嬰睡姿不太好,她趴在床上,枕邊攤著一疊亂飛的紙。長發貼著頰,被壓在伸出褥子的一隻手腕下。
睡夢中的緹嬰,散了發,褪了平日的內門弟子服,隻有一身雪白的中衣。脫去所有掩飾的她,玉容雪膚,珊珊可親,看著年齡更加小了。
白鹿野彎腰,將她一隻手塞回褥子裡。
白鹿野小聲:“小嬰真可愛,是不是?”
江雪禾瞥他一眼。
江雪禾垂著眼,冷靜輕聲:“你是她哥哥,不要得寸進尺。”
白鹿野:“……?”
他不知道江雪禾莫名其妙的這一句是什麼意思,隻好掠過不提。
他懷念:“我第一次見小嬰時,她瘦得皮包骨一樣。那時她十歲,看著卻隻有六七歲大……師父說她是被人下了什麼咒,師父已經幫她祛除了,但是她的靈根也徹底壞掉了。”
江雪禾:“什麼咒?”
白鹿野搖頭:“關於小嬰的很多事,師父都不願意我知道太多。你知道小嬰的識海中,天生就有一門功法,叫‘大夢術’嗎?師父說那是獨屬於小嬰的機緣,那功法又隻有小嬰才能學。
“我小時候試著學過,但根本入不了門。可惜了,大夢術和鬼魂力量有關,小嬰怕鬼怕得厲害,根本不想學;而且她靈根有傷,本也學不好……我和她師父勉強她,卻更多時候順其自然。
“師父說,平安過完這一生,就是最大的福氣。其他的不必強求。”
白鹿野唇角浮起一抹冷笑。
他道:“但很多事,必須強求。”
江雪禾:“師父是什麼?”
白鹿野怔:“什麼?”
江雪禾平靜:“師父恐怕不是人吧?他藏著很多秘密,沒有告訴我。他是得道大能?”
白鹿野:“得道大能會連周圍的覬覦者都收服不了,如今隻能封山,龜縮於千山出不去?”
江雪禾道:“那便是山野精怪化了人形了。”
白鹿野眉心一跳,意識到自己被江雪禾套話了。
他警惕看眼江雪禾,卻見江雪禾並不在意。江雪禾似乎隻是問一句,並沒有其他意思。他俯眼看著那睡得香甜的少女,目光被枕邊的一疊紙吸引了注意。
江雪禾:“這是什麼?”
他俯身要去拿紙。
白鹿野要阻攔不及,紙落到江雪禾手中。江雪禾便看到自己被罵了整整一長篇的字。
江雪禾:“……”
白鹿野有點心虛,乾笑:“小嬰不懂事……”
江雪禾目中浮起一絲笑,他度量真的好,並不生氣,而是將紙收回袖中。
白鹿野:“哎……”
江雪禾:“嗯?不是她寫給我的嗎?”
白鹿野:……罵人的字你也要啊,好吧。
忽而,旁邊一古物架向白鹿野倒來。江雪禾身形驟然移開,白鹿野忙亂地躲開,又怕古物架摔地,吵醒睡夢中的緹嬰,不得不迎身,被那古物架撞了一頭。
白鹿野忍痛。
偏他大師兄站在旁邊看了半天,了然淡聲:“是衰劫?似乎很嚴重,你這一生,都渡過不了吧?”
白鹿野:“……”
江雪禾溫文爾雅:“師弟,你有衰劫在身,小師妹跟著你,恐怕要受很多苦。你要當心,控製自己的氣運,不要影響到他人。
“我自然會與師弟共進退,但是我不想牽扯上小嬰。不如等塵埃落定,可好?”
這話耳熟的,白鹿野有些牙疼。
白鹿野定定看江雪禾半晌,想看師兄是否是故意的,是否是報複自己先前的話。
但是師兄溫潤安然,眸光清如冰雪,看著不像那種記仇的人。
白鹿野揉著額頭,忍不住搖頭輕笑。
他道:“那怎麼辦?你和我,好像各有各的麻煩。”
江雪禾溫聲:“小嬰平日自然跟著你好些。但你衰劫嚴重之時,小嬰還是跟著我比較好。
“你放心,我會注意分寸。”
白鹿野有苦難言。
白鹿野隻好道:“我也會注意分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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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雪禾離開了內門弟子的院落,返回自己被監視的洞天。
他知道從今夜開始,他不必再以神魂的方式去夜探緹嬰了。
白鹿野不會允許的。
也好。
江雪禾心想。
我本就不想多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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返回洞天之時,江雪禾的這縷神魂,掠過了一處屋子。
他隨意掃一眼,便看出黎步被關在那裡。
黎步還在被審問關於雙夜少年的關係,被審問關於江雪禾的過去。
江雪禾的神識放出去一點,便能看到那少年蒼白著臉盤腿坐於洞穴中,在萬籟俱寂時,黎步也不忘修煉。
江雪禾收回神識。
對黎步,與對緹嬰,其實是一樣的。
他不多看一眼,便是對他們最好的。他但凡多看一眼,便會控製不住夜殺的貪婪本色。
但凡他念著自己與黎步的舊情,他也不應將黎步利用得徹底,讓黎步繼續叫他“哥哥”,繼續為他賣命。
但凡他念著師兄妹的情誼,他都應該順著白鹿野,和緹嬰少見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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緹嬰便很多日子沒見過江雪禾了。
起初有些鬱悶不悅,但白鹿野與陳子春雙雙不遺餘力地逗她開心,她便也忘了不開心的事。
這樣下來,勤加修煉,緹嬰終於能夠下榻。
她身上的傷沒有完全好,但已經不影響她出門。而這時,好消息過來——
沈行川要舉辦登位大典,大典之上,他要收徒。
前來送消息的人,是月奴。
那日黃泉峰的穢息,被沈行川重新封印,至少月奴看起來,還算自如,沒有被玷汙得意識不清。
月奴帶緹嬰進入正山大堂後的偏殿,告訴緹嬰:“你在這裡等著便是。
“主人在前麵,玉京門的掌教登位,大家都在前麵候著。一會兒你聽到主人喚你,就從這裡去前堂,前去拜師。”
月奴交代完就要走。
緹嬰:“哎,你不陪我一起等嗎?”
月奴莫名。
緹嬰看這把傻劍根本不懂她的心思,她隻好硬著頭皮,低頭絞手指,幾分糾結:“我、我師兄會不會來啊……”
月奴:“會。”
緹嬰一下子抬眼。
她眼睛亮如星子,點綴在眼中一汪湖泊中,十分粲然。
哪怕月奴看不懂她的情緒變化,也因為緹嬰一瞬間門的美麗,而停步多解釋一句:“主人今日要放江雪禾出來,讓世人承認江雪禾是青木君轉世的身份。
“不是你之前提的要求嗎?主人今天要收你們兩個做弟子。”
緹嬰:“呃……”
青木君轉世的事,真的不再多想一想嗎?
萬一你們弄錯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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緹嬰百爪撓心,在殿中踱步。
她此時有些畏懼,不知自己該不該真的拜沈行川為師。拜師後,就真的綁定玉京門了;而她此時已經對玉京門產生懷疑。
可轉念一想,玉京門好與壞,她又何必怕?她是來這裡學功法學本事的,留在這裡,說不定還能弄清楚自己夢境的疑點。
緹嬰臉色蒼白。
她小小年紀,藏著的最大心事,也不過是師父討厭師兄可惡之類的小事。一夜之間門這麼大的事壓在心中,她還說不清楚……
緹嬰煩惱間門,忽然被旁邊一個架子絆一下。她手扶住木架,側頭時,看到架子上倒下來的文書木犢間門,有幾本書被她晃了出來。
緹嬰生怕誤了時辰,匆匆把書放回去。越忙越生亂,將書放回去時,一頁書攤開,緹嬰掃一眼,便看到了——
“玉京山升空之初遺事”。
緹嬰怔住。
她連忙翻看其他幾本書,發現這些書,都是一些關於玉京門由來的故事。先人們怎麼建立門派,怎麼將門派發揚光大,玉京門怎麼在青木君手中,一舉成為第一大仙派……
玉京山的先祖們,是如何讓玉京山升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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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上有禁製,隻能看到目錄,看不到內容。
緹嬰意識到,這些書,恐怕是要交給未來掌教的。而她無意中看到了……
這恐怕是她最接近真相的機會。
緹嬰當即盤腿坐下,開始施法解書上的禁咒,看書中內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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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久許久,天雲變色,雷鳴轟轟,緹嬰臉色慘白地從書中跌出。
她急急忙忙丟開書,看到那雷電穿透雲霧,似要破開窗戶,向她劈來。
緹嬰爬起來,慌張轉身,抖著手將書放回去。她怎麼也放不好,而雷聲越來越密。不知外麵的人如何反應,她此時心慌意亂,怕得不行。
突然,窗子破開,電光掠空。
緹嬰施法相抵,躲開那雷電,往身後退。
一個人出現在她身後,握住了她手腕。
緹嬰畏懼之際,聽到聲音:“小嬰?”
沙啞低柔的聲音,除了江雪禾,又會是誰?
緹嬰驀地轉身,果然見是江雪禾進來了。
一人抵在層層放書的木架間門,緹嬰仰頭,結巴告訴他:“師兄,我不能等了,我得告訴你一個秘密。玉京門……”
“轟——”
四麵窗子都被雷擊中。
一道雷,差點落在緹嬰身上。多虧緹嬰早有察覺,拉著江雪禾一起躲避。
緹嬰發著抖,目生駭然。
玉京山整座山,在阻止她告訴師兄自己知道的事情,是嗎?那就說明,她猜測的,其實很有可能是真的?
但是整座山的威壓隨著雷電壓來,緹嬰神魂生痛,發現自己開不了口……
她惶然之際,忽然指尖一痛,那股威壓,好像消失了。
江雪禾握著她手,俯首垂眼,咬在她指尖,借了她一滴血。
他借著她的血,開始施法,將天地間門的威壓,轉移到他身上。
緹嬰怔怔地看著他唇貼著她指尖。
雷電映照他眉眼,星眸流火,電光閃爍,忽明忽暗。
他這般從容又雅致:“現在可以說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