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提到“妹妹”時,語調有一些極弱的微妙。
他本心確實是照顧妹妹。
但現在,他已經不隻在照顧妹妹了。
江雪禾繼續說服黎步。
黎步事事與他作對,事事欺負緹嬰,江雪禾又答應了緹嬰不殺黎步,自然隻能曲折行事。
江雪禾道:“……千山派的師父年紀大了,人糊塗又心軟,我若求他收你為徒,他未必不願。”
黎步:“江雪禾,我不相信你。”
黎步目中陰鷙萬分:“你是一個沒有心的怪物,你的所言所行都有目的。你要想讓我按照你的計劃走,單靠幾句話,是說服不了我的。”
江雪禾道:“那我們打個賭吧。贏了你聽我的,輸了我聽你的。”
黎步眉心一跳。
黎步:“怎麼聽我的?我要你殺了緹嬰,你也願意?”
江雪禾溫聲:“你若有本事贏我,我自然願意。”
黎步:“你還是這麼自大狂妄,不把彆人放在眼中!”
但黎步反而不那麼怒了,喃喃自語:“這才是夜殺……你再表現得謙遜溫和,也是假的。我知道真正的你。”
莫名其妙的優越感,讓黎步態度平和。
江雪禾輕輕瞥他一眼,不置可否。
江雪禾:“我給你三擒三縱的機會吧。我拿你三次,再放你三次,你便要服輸,不再與我作對,聽我的安排。
“之前你對我幾多追殺,我皆算作一次。小步,你還有兩次機會……這兩次中,隻要我落到你手中一次,都算我輸,如何?”
黎步頓住。
黎步問:“沒條件嗎?”
江雪禾:“條件是,你我之間的比試,不要拉緹嬰入場。”
黎步陰陽怪氣:“你還真是在乎她啊。怎麼,生怕照顧不好妹妹,千山派老頭子到時候不認你啊?
“做你的妹妹真金貴啊。”
但是黎步這麼說,卻並沒有說什麼“我憑什麼和你打賭”之類的話。少年低下眼,眼神飄移,分明已經在琢磨如何針對江雪禾了。
江雪禾微笑:看,問題解決了。
他袍袖一揮,解開了對黎步的桎梏,遁離此地,留黎步一個人去琢磨。
黎步以為江雪禾走了,伸個懶腰,露出笑。
黎步快樂:“太好了!”
黎步一扭身,與借水而重新現身的風帽飛揚的少年幾乎撞上。
黎步心跳驟停:“你怎麼又回來了?”
江雪禾和顏悅色:“想起一事——問你借點東西。”
黎步警惕:“什麼東西?”
江雪禾:“靈石。”
黎步莫名其妙。
黎步:“……你要多少?”
江雪禾想一想:“你有多少,我借多少。”
黎步瞬間臉黑:“你不要太過分。我才做內門弟子沒兩日,沒什麼俸祿。你一個弟子首席,靈石肯定比我能得到的多吧?你還需要管我借?”
江雪禾簡單說:“有些事要做。”
黎步懶得多問,乾脆在江雪禾麵前直接掏乾坤袋,把裡麵的寶物、符籙、靈石,任由江雪禾挑。
他以為江雪禾顧著麵子,不至於太過分。沒想到江雪禾真的挑挑揀揀,取走了不少東西,說是以後還。
黎步:“……你在山下惹了什麼仇家,要用靈石買命?你這樣的本事,什麼人能對付你啊?”
江雪禾自然不告訴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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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樣的事,也發生在江雪禾與陳子春之間。
陳子春與黎步一樣費解,看江雪禾借走了很多靈石。
閒聊時,陳子春將此事問緹嬰,緹嬰:“師兄沒有管我借靈石啊?”
緹嬰與白鹿野一聯係,道:“師兄也沒跟二師兄借。可見他湊夠了數吧。”
陳子春多思多慮:“按說弟子首席,肯定比咱們靈石多。他怎麼會缺?”
提起“弟子首席”,緹嬰臉色就不好看了。
她最煩江雪禾的“弟子首席”身份了——他一回山,就有一群弟子去圍著他轉。
緹嬰冷冷道:“不管他,我要跟著葉師兄學道法。”
提起葉穿林,緹嬰便恢複眉開眼笑。
她神魂上的傷,影響了她悟劍修行的速度。她最近沒有接著學劍,天天在被二師兄逼著吃靈藥,補好自己的傷。緹嬰不太高興,隻因她自家知道自家的事,知道自己的傷要恢複會很慢,自己要養生,修行進度豈不是追不上黎步了?
幸好黎步這幾日居然倦怠了,沈玉舒講課他都懶得去,被沈玉舒批評。
緹嬰才不那麼緊迫。
而白鹿野便建議,葉穿林在臨走前,教一教緹嬰道術。
緹嬰本不愛學習道法。
不和彆人比時,她都覺得自己學道術很難,很慢。一與彆人比,她就知道自己差得有多遠。
但是她想到身邊的人都那麼厲害,自己師兄更是不知道修為深淺,自己日後與師兄一起曆練,也不能拖師兄後腿,那麼,學一學她不擅長的道術,也是應該的。
緹嬰想得美好:主學劍,在敵人出其不意時,自己用上道術,保準能嚇人一跳。
白鹿野以為勸她學道術會很難,沒想到緹嬰答應得極痛快,讓白鹿野驚喜。
而葉穿林的水平,比起以前為緹嬰傳道受業的林青陽,高得不是一丁半點。
葉穿林一教緹嬰,便發現緹嬰的問題出在靈根上。即使緹嬰能悟到,她也學不會。若是勉強學,她的神魂少不得又要受傷。
如此,葉穿林便調整思路,教緹嬰一些淺顯的、不用耗費太多靈力、對敵又能用得到的簡單術法。
他不拘一格,往往一些不被旁人放在眼中的小術法,經過他的解釋,緹嬰發現,都能尋到用處。
緹嬰登時生了興趣。
學法術不再那般枯燥無味,新的老師不總一臉惆悵可惜地對著她歎氣,還如此好看,緹嬰積極的,都要勝過學習劍術的熱情。
葉穿林傾囊相助。
他老神在在:按照他的想法,若能把緹嬰拐走,離開玉京門的地盤,就最好了。
如此,一個願學,一個願教,一個年少嬌俏,一個俊雅道士,在玉京門中,倒也十分惹人注意。
很多人私下傳聞——“內門那個小師妹,會不會要嫁去長雲觀了啊?”
“長雲觀怎麼天天從咱們玉京門拐姑娘啊?他們掌教的夫人,好像就是咱們那位葛長老家的……咳咳。”
隻是葛長老還在被囚,再未出來過,但是,長雲觀是有這種先例的。
江雪禾幾次等緹嬰用膳,便都等了空。
修行之人,本應辟穀,本應克製口腹之欲。在遇到緹嬰前,江雪禾是不用膳的。隻是小師妹初入紅塵,一切美味佳肴都吸引她,江雪禾才跟著緹嬰開始用膳。
然而——
黃昏日淺,江雪禾坐在屋中,靜看著一桌飯菜變涼。
他租了一個玉京門的一個洞天,每日在洞天中搗鼓自己的事。他以為自己如此忙碌,出來後見到緹嬰,應好好陪一陪緹嬰,不要讓她鬨脾氣。
他算著時辰。
他沒想到,連續三日,都不能與緹嬰一道吃一口熱菜。
他可以用術法溫著菜,但溫了一次又一次,味道必然會發生變化。
時間又過去了一刻鐘,天暗了下來,江雪禾起身,收拾碗筷。
而就在這時,木門“砰”地撞開,緹嬰一頭汗水地闖了進來。
緹嬰看到他,很驚訝,圓眸睜大:“師兄,你怎麼在這裡?”
江雪禾看著她粉腮沾水、衣袖染灰的樣子,心中倏而浮起一絲不悅。
他道:“你曾非要給我放開你屋舍的房門禁製,我才能出現在這裡。”
緹嬰點頭。
她也不計較,匆匆從他旁邊過,進入內舍。
江雪禾有些忍不住,起了身,跟著她進內室。
南鳶離開後,這間弟子房,隻有她一人住了。
江雪禾看她趴伏在床榻上翻找,枕頭被她丟在一旁,被褥也被她揉亂。
江雪禾看不過去:“你找什麼?”
緹嬰:“符紙。可以畫符的符紙,我記得我扔在這裡的呀。”
但她一向亂扔東西,此時找不到,實在為難。
江雪禾便走過去,從袖中取了一疊沒有用過的符紙,放到她手中。
緹嬰抬頭,驚喜。
江雪禾見她露出笑,心情也不錯:“好了,不要再亂丟了。既然已經找到了,就先用膳吧……”
緹嬰搖頭:“不行的。葉師兄還在等著我呢。”
江雪禾一怔。
葉師兄?
緹嬰從床上跳起,沒等江雪禾回神,就一陣風從他身邊跑開,再次出去:“師兄,你自己吃吧。我還要跟著葉師兄學法術呢!”
江雪禾:“緹嬰!”
他微厲的聲音喊住了她,門口的少女身子一停,江雪禾微欣慰,想她還是聽自己的。
緹嬰跑回來,打開乾坤袋,取了許多靈石放在江雪禾手中。
她嘀咕著:“差點忘了這個。”
她抱怨:“陳子春說你缺靈石,你怎麼不管我借呢?你拿去用吧,我平時也用不到。”
緹嬰:“啊,時辰來不及了,我走了,師兄,你不用等我啦。”
江雪禾靜立屋中,看幾顆靈石滾到腳邊,骨碌碌發出沉悶的聲音。
他並不在乎靈石,緩緩的,走到窗邊。
打開窗子,他看到外麵葉穿林對緹嬰的等候,緹嬰還回頭,衝他揮了揮手。
夜涼屋清。
江雪禾垂下眼,眼睛漆黑幽邃,森然之色若有若無。
他心事難寧,心中生起很多怒意與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