緹嬰很快帶著兩個油紙包回來了。
看到陳子春同桌, 她還笑盈盈地打了個招呼。
然而她抱著懷裡的油紙包,警惕道:“我隻買了這麼點兒,你也想吃的話,隻能和師兄分食了。”
陳子春好笑。
陳子春赧然道:“小嬰, 我最近正在修習辟穀術, 不好吃這些的。”
他艱難地將目光從桌上挪開,忍著那股香氣, 努力擺脫美食的誘惑。
緹嬰了然。
她好奇問起陳子春, 外門最近都在教授些什麼。陳子春回答之後, 反問她。
緹嬰變了嘴臉:“我乾嘛要告訴你?”
陳子春愣住:他沒惹她吧?
實際上, 緹嬰的修行進度總在卡頓, 她現在暫停劍術學道法,自然不想彆人多問了。
緹嬰哼了陳子春一鼻子,轉向江雪禾時, 看到江雪禾已經摘了風帽, 露出真容, 她眼睛不禁輕輕一亮。
在陳子春看來, 小師妹的聲音一刹那都嬌滴滴了許多:“師兄,這是給你的。”
緹嬰從不照顧彆人, 偶爾照顧一次,她覺得有些好玩, 便殷勤十分地把其中一個油紙包攤開, 推給江雪禾。
油紙包中的荷葉雞, 已經被拆了骨, 肉撕成了條狀。紙包打開後,香氣四溢,一旁的陳子春, 忍不住吞了吞唾沫。
緹嬰介紹這雞做了多久,是大嬸多少年的功力體現,她親眼看著大嬸切肉淋醬……說到最後,緹嬰吞口水。
江雪禾縱是方才被陳子春勾起了一腔浮躁心事,此事見她這眼巴巴的模樣,也不禁莞爾。
他瞥了眼她的油紙包,他不知她的是已經與葉穿林分過的隻剩下一半的雞,以為小師妹是給她自己挑了一隻小的荷葉雞。
江雪禾便說;“不必管我了,你吃吧。”
緹嬰的耐心本就到這裡差不多了。
她迫不及待享受自己的美食,專心致誌,心無旁騖。
江雪禾確實不重口腹之欲。
斷生道的養育結果刻在他的骨子裡,對於任何送到麵前的吃食,他都為了防止自己被算計,能少動便少動。後來習會了辟穀術後,他更是絕不碰吃食。
這些習慣,在認識緹嬰後,他小小做過修改。
不過,要讓他如緹嬰一樣享受美食,那也是不可能的。
陳子春在旁眼巴巴看著,見江雪禾姿態優雅地撕了一兩條肉,咀嚼下咽。
陳子春想從江雪禾麵上判斷到底好不好吃,卻見江雪禾麵不改色,更是吃了兩條肉,他就停下,擦手不動了。
陳子春:“……”
他覺得師兄吃砒、霜,恐怕也不過是這副平靜無波的表情。
然而,陳子春看到江雪禾停下後,目光望向緹嬰。
江雪禾看了半晌,眼波一轉,宛若春池秋波。江雪禾一手支頜,看緹嬰很快解決了她油紙包中的食物,少年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態。
陳子春見方才還平靜無波的江雪禾,微傾身,問緹嬰:“小嬰,好吃嗎?”
緹嬰抬頭。
她烏黑清澈的眼睛,說明了她的所有心思。
江雪禾垂眼,柔聲:“那你還吃得下嗎?”
緹嬰一愣。
陳子春看到緹嬰目中浮起雀躍之色,卻被她努力抑製。
緹嬰訓斥江雪禾:“你又這樣!每次問你你都說吃,每次你都吃不完,還要我幫你吃。我要的食物分量都是正好的,誰每次都幫你吃啊?”
江雪禾溫聲:“實在不好意思。”
緹嬰板著臉看他半天,對他指點:“我這麼吃下去,都要胖了。”
江雪禾拿她之前說的話堵她:“不會。你是修士,不至於多吃兩口就胖。”
緹嬰恨道:“可也架不住你天天這樣嘛。”
江雪禾哄著她:“那你吃不吃?”
緹嬰半晌:“……吃。”
她接過了江雪禾沒動兩口的荷葉雞,轉頭告誡江雪禾:“你下次不能這樣了。你出門在外,沒有我幫你吃,你怎麼辦?”
江雪禾好說話,應是。
從頭看到尾的陳子春:“……”
算了。
陳子春酸澀地想:師兄向來疼愛小師妹,他這個後來駕到的人,不好說什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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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雪禾的好心情,維持到下午回去修煉時,緹嬰熱情地將包著荷葉雞的油紙包,遞給葉穿林,向葉穿林介紹。
說辭與中午用膳時,跟江雪禾說的一字不差。
緹嬰討好葉穿林:“……我隻吃了半隻,剩下的半隻都留給你。我不是故意隻給你一半的,因為葉師兄肯定辟穀,我不好壞你修行,但我又想讓你嘗嘗……”
葉穿林一怔,感動。
他向緹嬰鄭重行了一禮。
緹嬰笑起來。
緹嬰忽然感覺到身後有寒意,帶著冽殺之氣,森然萬分。
她扭頭,看到身後隻站著安然的風帽師兄。且在她轉頭時,她沒有再捕捉到那股寒意。
緹嬰:“師兄?”
江雪禾平靜非常:“你將你剩下的半隻雞,特意留著,留給葉首席?”
隔著風帽,緹嬰看不到師兄的神色。
師兄說話語氣也是如常。
但是緹嬰一瞬間,心頭不自然,略微心虛。
她卻理直氣壯,挺胸質問:“怎麼啦?”
江雪禾撇過臉,淡然:“沒怎麼。”
他不再說話。
緹嬰一時尷尬地立在那裡。
氣氛有些僵凝。
葉穿林敏銳看出那對師兄妹之間出了些問題,葉穿林淡定咳嗽一聲,喚緹嬰:“今日還學不學法術了?要不要你們師兄妹先去說悄悄話?”
緹嬰看眼江雪禾。
緹嬰大聲:“師兄有話要和我說嗎?”
江雪禾溫和:“沒有。”
緹嬰怒意上臉,騰地轉身跑向葉穿林,更加高聲:“葉師兄,我跟你接著學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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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穿林估計,江雪禾很快會忍耐不住。
但江雪禾仍忍了一日。
次日傍晚,葉穿林教授緹嬰,緹嬰的進度開始慢下來,這與她靈根資質有關,很難靠勤奮補救,葉穿林便給緹嬰放了假,說自己好好想一想怎麼教她。
葉穿林在回去的路上,遇到了那戴著風帽的白衣道袍少年。
葉穿林心中笑意加深。
他麵上一向沉穩,還與江雪禾作了個揖。
江雪禾禮數也從來周到。
菩提樹下,少年衣擺與風帽一同吹揚,縹緲若霧。
江雪禾問:“葉首席何時回長雲觀?”
葉穿林:“不久之後。”
江雪禾:“我聽到些傳聞,不知真假,想向首席確認一下。聽說,葉首席看中我師妹,有心帶我師妹一同回長雲觀修行,可是真的?”
葉穿林:“我心憐緹嬰。我長雲觀道法浩然,說不定有法子讓她修行進一步。我正與你們宗門交涉此事,隻要緹嬰願意,便可隨我回長雲觀。”
其實,他說話打了個馬虎眼。
他確實向沈玉舒提出帶緹嬰離開之事。
此事卻被沈玉舒拒絕。
或者說,是眾長老一同拒絕。沈玉舒一個代掌教,修為不算高,隻能屈服眾長老之意。
玉京門不可能放緹嬰離開。
玉京門心心念念的仙人敕令線索在江雪禾身上,江雪禾卻總說不知。礙於江雪禾是他們的先祖轉世,他們不好對江雪禾強行出手,還會客客氣氣捧著江雪禾。
那麼,緹嬰便很不一樣了。
眾人都看得出緹嬰對江雪禾的重要性。
玉京門絕不會讓緹嬰跟著葉穿林走。
江雪禾其實也懷疑葉穿林不可能帶得走緹嬰,他覺得玉京門不會允許。但是葉穿林這般說,仍讓他舉棋不定,懷疑自己的判斷。
江雪禾道:“首席這幾日教我師妹的道術,我看了,都是一些淺顯的,我亦能教我師妹。
“我師妹生性好劍,要學的是劍道。道術隻是輔佐。請首席莫誤我師妹修行。”
葉穿林詫異:“怎麼叫誤?她靈根資質不佳,身上又舊傷難愈,你縱是強求,她此時學劍也難有進展。你若為她著想,便應允她隨我而去。”
江雪禾:“師妹的傷,我自然會想法子。不勞首席屈尊。”
葉穿林淡淡看著他。
葉穿林:“我若執意屈尊呢?
“江雪禾,論理,你也不過是她其中一個師兄罷了。你無權站在此,對我提出這些要求。我此時耐心,不代表我一向耐心——”
話音一落,一座橋升起,向江雪禾拍去。
江雪禾身形不動,微微抬眼。
葉穿林眼中黑白兩色旋轉,抬手間,太極圖也自識海騰空,配合之前的橋,一同定向江雪禾。
江雪禾立時運法相抵。
他遮掩身形的風帽,在兩重交戰下,碎裂為屑,爆炸飛開。少年旋身滕躍至高空,隨手一揮,空氣凝成一把月牙形狀的彎刀,擋了身後拍來的玉橋一擊。
江雪禾側身。
身形洌冽,抬眼間,驚鴻之影。
葉穿林眸子輕輕一亮。
葉穿林意外且欣喜,頷首:“好。”
於是再擊!
他有心試江雪禾深淺,便尋了借口,各方招式齊出。他見江雪禾連本命法器都沒有,打鬥間,皆是隨手掐訣,臨時畫符。葉穿林一重重加重攻擊,意外地發現,他加多少,江雪禾的法力就跟著攀升多少。
葉穿林眯眸:果然在隱藏實力。
但是葉穿林知道這次打鬥時間不能太久,他修為太高,若是打鬥間引起天地異象,便會遭來玉京門其他人的注意。最好,速戰速決,用最快的速度,逼出江雪禾的所有手段。
試一試——
那大夢術,是不是在江雪禾身上!
如此,葉穿林修為節節攀高,打鬥間不再保留,手段齊出。他確實很厲害,逼得江雪禾後退了幾步。
葉穿林坐於半空,道袍飛揚,眸中黑白兩色正如太極圖的兩色,再次旋轉:“江師弟,我承認你不錯,不過……鬨劇該結束了。”
他的太極圖變大,罩於江雪禾頭頂,定住江雪禾的神識一瞬。
同時間,玉橋引動飛洪,向江雪禾砸去。
江雪禾神識被定,靈力停滯一瞬,若想突圍此困,大夢術該用出來了……
但是,江雪禾身上,洌冽青光一旋,下一刻,一道元神虛影自識海而出,淡漠一眼,抬手向那定住神魂的太極圖擊殺而去。
元神泛著青光,乃是少年江雪禾的麵容,清冷高然。
那元神望來一眼,太極圖開始搖晃,葉穿林驀地收手,向後疾退數步。
他再定睛看,江雪禾身子消失於原處,出現在了另一處,躲過了玉橋的攻擊。
葉穿林凜聲:“你修出了元神!你境界已到元神,你不是尋常弟子的修為,你、你……”
與各位大長老、甚至掌教,都可以比一比!
江雪禾眼波輕輕晃一下。
他溫和:“我怎麼不是尋常弟子的修為?葉首席不也是弟子麼,不一樣修煉出了元神?”
葉穿林定定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