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雪禾離山後, 緹嬰重新跟著沈玉舒,一心撲在修劍上。
白鹿野的衰劫發生得更加頻繁,即使有玉京門的靈力擋著, 白鹿野也平均每兩日就要提防被雷劈一次,屋子被燒一次。
有一次, 陳子春向他討教修行問題,都被連累的,差點被雷劈死。
自那日,白鹿野就不怎麼與旁人走一起了。
他告訴緹嬰,他打算在玉京門租一個洞天修行, 靠洞天來擋一擋衰劫。他打算半閉關, 緹嬰若是有事,可以找他商量。
唯有一條絕對不準:不許下山找江雪禾。
緹嬰嘟嘴, 隔著洞天門禁製與二師兄說話。雖然對方看不到,但她還要瞪他:“我知道, 我才不下山找師兄。”
白鹿野才欣慰她的沒良心,就聽她自言自語:“我還不夠厲害, 下山找師兄,會連累師兄的。”
白鹿野臉黑。
他又聽緹嬰猶猶豫豫地說:“二師兄, 你要不還是跟師兄一樣, 離開玉京門,下山曆練吧?你在一個地方待得越久, 你就越倒黴……”
洞天內的白鹿野坐在地上, 歎息地看著自己剛才用來擋衰劫、用完了的一堆靈石燃燒後的灰燼。
他何嘗不心疼?
他起初來玉京門,本想找機會折騰玉京門。可惜後來沈行川做了掌教,厲害大能都被關了起來,小嬰又在這裡學習, 他想折騰,似乎都沒有了目標……
白鹿野隻好道:“你大師兄不在,二師兄便隻能在山上陪著你了。”
緹嬰:“我不用你們陪……”
她隔著門,聽到二師兄輕輕一笑。
二師兄道:“知道。但是我想陪。”
緹嬰低頭。
兩個哥哥大約私下有什麼協議,才非要有一人陪著她。無論是陪她修行還是陪她玩,總是不許她落單。
縱是她再沒心沒肺,也不至於感覺不到兩個哥哥對她的嗬護。
是了,二師兄這樣的嗬護,多正常。
果然,那種會開精忠陣的哥哥,才是不正常的吧……
緹嬰也不敢多想,見白鹿野心意已決,她心中下定決心,想自己總有一日要獨當一麵,不讓兩個哥哥再擔心她,不放心她。
她一定要變得很厲害才行。
這種心思下,緹嬰白日跟著沈玉舒修行劍術,夜裡,偶爾會翻看自己識海中的“大夢術”篇章,猶豫非常,踟躕非常。
她是不太情願學習大夢術的。
每次動用大夢術,她心中的難過越來越深,總有一種悲涼無奈縈繞於心。
而且,若是靈力失控,她便會做那個前世的夢。隨著她用大夢術越來越多,她的修為越來越高,大夢術中藏著的那個夢境,便越來越清晰。
夢中儘是師兄與她的前世恩怨。
可是,人入輪回轉世,重修為人,不就是要擺脫前世的嗎?
緹嬰又是這樣任性自我的小姑娘,萬萬不願意自己被前世所束縛,因為前世的緣故,對江雪禾生出怪怪的想法……
那到底是夢裡的師兄,還是真的師兄啊?
明明已經轉世,明明是兩個人,緹嬰才不願意一次次被牽絆。
可話又說回來,大夢術真的很厲害的樣子……
到底要不要認真學起來?
哎,好煩。
她明明之前還拒絕過江雪禾監督她修行大夢術的,此時變卦,豈不是更坐實了她“小孩子脾氣”的印象?
唔,但是……她手裡的大夢術秘訣,總感覺在第三篇“複生咒死”和第四篇“與天地通”上,少了些內容。尤其是第四篇“與天地通”,隻有幾行模棱兩可的字,內容極其短,大片大片的空白,就好像、好像……
根本沒寫完似的。
誰這麼笨啊?
寫個功法,都不寫完?不寫完,還留給她,要她練?
緹嬰心煩意亂,一團迷霧中,還是沒下定決心練大夢術。她兢兢業業練劍術,大約劍術是真的對靈力要求不高,也大約是她還算努力勤奮,沈玉舒都少見的不誇黎步天才,而是誇了她幾句。
黎步在旁抱臂嗤笑,不以為然。
沈玉舒溫溫和和,問緹嬰:“罰你抄的書,你抄完了嗎?”
緹嬰笑嘻嘻:“快了、快了。”
黎步立即在旁邊告狀:“師父,你彆聽她瞎說,她根本沒有抄。我上次還見她跑去威脅陳子春幫她抄。”
緹嬰大怒:“我哪有?!”
沈玉舒疑惑:“陳子春是誰?”
緹嬰:“一個外門弟子啦……師叔,我沒有威脅彆人幫我抄。我就是,小小的,和我朋友討論一下嘛。隻有一點點。”
她拇指與食指掐起,小小捏了一丁點,示意自己的懂事。
她眼睛漆黑神色真摯,專心打動沈玉舒。
黎步涼涼道:“師父,她在騙你。”
緹嬰怒了:“師叔,你昨日走後,要小步哥哥練那門法術半個時辰,他根本沒練,他給我買了零嘴兒,威脅我不許告訴你。”
沈玉舒看向黎步。
黎步眼神閃爍,然後睫毛一樣,張狂道:“我就是威脅……啊!”
沈玉舒一道拂塵掃下,在他身上一抽,抽得他趔趄兩步。
他氣怒無比,卻到底有些良心,沒敢質疑沈玉舒了。
但是,黎步敏銳地瞥一眼這個便宜師父。
這個師父的法力……比上次打他時,弱了。
唔,看來有發生什麼事啊。
沈玉舒頭疼,入座,無奈地看著這兩個人鬥嘴吵架。
沈玉舒道:“同門師兄妹,你們不能互相扶持,不要給對方使絆子嗎?”
兩人雙雙彆頭:“哼。”
沈玉舒手撐額。
她近日因為無支穢的事,消耗靈力過多。那幾個大長老的宗族看她勢弱,要她將幾個大長老放回宗族養著,但是,沈行川不在,沈玉舒如何肯做放虎歸山之事。
兄長出關之日,若是掌教之位被架空,那就糟了。
沈玉舒哄這兩個孩子:“你們若不團結一些,我如何放心讓你們去‘獵魔試’?若是沒些本事傍身,在巫神宮主場,你們可是會受欺負的。”
緹嬰和黎步雙雙一怔,看對方一眼。
他們都想起了花時曾經介紹過的獵魔試——由四大門派輪流舉辦,不拘於大門派,小門派也能一起參與獵魔。每一屆的舉辦門派,都會將門派至寶當做添頭,借給獲勝者修煉用。
花時還說,各大門派都是由首席帶著弟子們一同參與的。
緹嬰低下頭,心跳砰砰:首席……會見到師兄了,對不對?
黎步低頭,心思幾轉:首席……是不是能借機重創江雪禾,讓江雪禾在二人的賭約中輸掉呢?
沈玉舒見他二人安靜,還欣慰孩子終於長大了。
沈玉舒道;“巫神宮已經送了帖子來,獵魔試在明年的春日舉辦,你們還有一年左右的準備時間。你們要勤奮修行……若是本事不夠,我是不會讓你們去丟臉的。”
緹嬰抬頭,好奇問:“師叔,獵的什麼魔啊?不是說沒有魔嗎?”
沈玉舒沉吟:“應當是穢鬼。
“北州的觀天山如今隻有杭古秋厲害,門中凋零,扛不住每年的穢鬼潮。巫神宮位於中州,每年的穢鬼潮則由他們獨自守著。壓力甚大時,幾個門派舉辦獵魔試,也是引其他門派相助,一同獵殺穢鬼,不許穢鬼大批量進入人間。
“無論你們對巫神宮有什麼意見,如今修真界與人界能和平度日,全靠他們在抵抗穢鬼潮,你們應對巫神宮尊重一些。”
兩個弟子心不在焉地點頭。
沈玉舒見他們這樣沒心肺,隻好無奈笑歎,放他們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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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光荏苒,弟子們各自修行,不一而論。
緹嬰和黎步跟著沈玉舒修行,同為內門弟子,花時是落魄了許多。
也有她宗族長老想收她為徒,指望她強大起來,代替曾經的花長老,在玉京門中重新登上高位。
花時寒著臉拒絕。
她果真不會說話,睥睨那些來當說客的宗族長老,道:“我不當彆人的工具。”
一連氣跑幾個長老後,沒人再理會這個昔日的大小姐,花時便自己翻看功法,自己磕磕絆絆地學習。
她實在是一個不討喜的人。
她爹已經失勢,她卻每日仍光鮮亮麗,高昂頭顱。往日如何,她現在依然如何。
內門弟子與外門弟子都嫌惡這位曾經的大小姐落下凡塵仍目中無塵,實在可恨。他們不待見花時,不與花時一道修行,偏花時還沒眼色,該去聽的課一堂不落,頂著旁人的白眼,也要向授課長老請教法術。
整個內門中,大約隻有緹嬰本就和她不對付,旁人與花時不對付了,緹嬰的不對付,倒顯得小孩子氣。
外門中,倒是有一個少年每次遇到,都會跟花時打招呼。
偏偏花時眼高於頂,淡淡哼幾哼,也沒有因為自己跌下神壇,就對陳子春的示好感激涕零。
大家都說:“真不知道她有什麼好驕傲的。如今首席是江雪禾,她昔日不待見緹嬰小師妹,現在還不是得看在江雪禾的麵上,日日求著小師妹?”
偏偏這種話,花時不愛聽,緹嬰也不愛聽。
二女有一次聽到這種討論,雙雙暴怒,雙雙出手,將那說閒話的弟子收拾得有怒不敢言,並困惑連連。
這種莫名其妙的共同之處,倒讓緹嬰變成了玉京門中,唯一一個會和花時一同修煉的小師妹了。
這日,花時學會了一個新的遁術,想用這術法潛入沈玉舒那邊,偷聽有沒有救她爹的法子。
沈玉舒與幾個長老在談事。
他們沒有提到花長老,倒是說起了江雪禾。
他們說道門派中傳回消息,江雪禾在哪裡曆練,降伏了什麼妖魔,贏得當地人的一片稱讚。
沈玉舒為長老們念這些內容。
長老們卻不耐煩聽。
一人道:“既是青木君的轉世,那他本事厲害些,也正常。代掌教,我們想知道的是,他還沒有想起前世的記憶,沒有解除仙人敕令的法子?”
另一人苦笑:“代掌教,我家老祖宗近日修行到了瓶頸,卻遲遲不敢突破渡劫,生怕……”
“隕滅”二字他沒敢提。
花時全身心斂息,怕得要命,卻見自己似乎真的漲了本事,這堂中討論的人,真的沒發現她的存在。她不禁暗喜,不耐煩地盼望他們不要再說江雪禾,說說她爹的事。
那堂中討論的人,自然不和花時心有靈犀。
一片沉默中,眾人麵麵相覷。
忽有一人狠厲道:“不如,想法子困住他,抽取他的神魂,從他身上搜那道敕令……”
沈玉舒一驚。
沈玉舒提醒:“他是仙人轉世。”
另一長老道:“那又如何?我輩修行,本就逆天而行。那道敕令困住我們這麼久,早就該解了……”
他們有些不耐煩:“怎麼世上還是生不出魔……代掌教,真的沒辦法生出魔來嗎?”
無仙亦無魔。
但若有魔,那敕令自然解開,仙人可以重現。
沈玉舒手緊緊扣住扶手,覺得後背出了一層涼汗。
無數雙帶著惡意與試探的審視目光落到她身上,她出身卑微,走到今日這一步,是一丁點兒不敢大意。
玉京門微微笑:“我輩每任長老,從大長老開始,都在為生魔做努力……想要魔現世,前麵那麼多年沒有動靜,如今沒有消息,也正常。”
一人半信半疑:“沈掌教奪得掌教之位那日,我們都看到風雲變色,仙人虛影出現,封印禁製中的妖獸儘數被滅。仙人虛影出現,是否說明,共生的那個……”
沈玉舒輕聲:“我不知道。但你們想去看看嗎?”
眾人立時如被掐住喉嚨,竟誰也沒再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