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雪禾問緹嬰身上衣物是誰的, 緹嬰低頭瞥一眼。
她這才想起衣物主人那個倒黴蛋,不禁略微抑鬱:“當然是二師兄的了。”
江雪禾聞言,眉頭稍微鬆了下。
他卻仍不敢大意, 手指籠在她領間。他手指微涼, 還沾著血, 她輕輕瑟縮一下, 師兄的手卻沒移開。
江雪禾問:“現在也不脫嗎?”
緹嬰想一想:“容我問問二師兄。”
她便靠在江雪禾懷中, 不防備他, 當著他麵便發傳音符詢問二師兄如何。她還詳細介紹了自己與師兄方才大戰畢方的英姿, 告訴二師兄, 那畢方惱羞逃跑, 估計找他去了,要他小心。
江雪禾垂目看她。
方才一場亂戰,她有些狼狽, 發間與衣上都有一些血與灰, 但緹嬰精神亢奮, 提起她大戰畢方時, 更是洋洋得意,顧盼神飛。
一張傳音符能傳的話有限, 她將其他事草草講述, 大片省略,偏偏她大戰的英姿,她恨不得每個招式都詳細講解, 好讓旁人知道她有多厲害。
真是一個臭屁的小姑娘。
江雪禾莞爾。
她捏著傳音符傳話, 他不禁低頭,用手指拂順她貼在頰上的發絲,為她理順。
緹嬰百忙之中, 微微一躲:“你手上有血,彆蹭到我身上……”
但是她嫌棄的目光停頓一下,因發現師兄貼著她臉頰的手指乾淨蒼白,手背幾道傷痕,獨獨沒有什麼灰塵與血。
江雪禾哄她:“沒蹭到你。你說你的話罷。”
緹嬰心輕輕跳了一下。
她繼續與二師兄用傳音符說話,她依然有心要描述自己有多厲害,但是師兄的手不斷地碰到她的臉頰與頭發,她竟有些六神無主,心不在焉,心神不禁跟著他的手走。
他低頭,輕輕吹開她睫毛上的一粒灰。
緹嬰驚嚇,驀地抬頭,與他烏而潤的眼睛對視。
江雪禾:“怎麼了?”
緹嬰結巴:“你、你不能這樣、這樣……”
江雪禾:“嗯?”
緹嬰大腦亂哄哄,眼睛盯著他比以前好看許多的臉,還要說服自己不要多看。可越是想著鎮定,她又越是忍不住用眼睛偷瞟他。
緹嬰心裡又亂又慌。
她半晌憋出一句:“你不能引、誘我!”
引、誘。
江雪禾抵在她額發上的手指一僵。
她怎麼說得出這個詞?
江雪禾唇動一下,緹嬰立刻迫不及待:“你、你撩撥我!”
她慌道:“從剛才開始,你就在撩撥我。你、你先前答應不逼我,為何現在這樣對我?”
江雪禾:“……”
他不動聲色:“你在山上,就學了這些?學會了說——師兄引、誘你?”
緹嬰臉頰微紅,目光閃爍。
可她態度一貫任性:“我、我無聊的時候,也是很愛讀書的嘛。我讀了好幾本話本呢……”
江雪禾:“讀了什麼?”
緹嬰正要說,卻突然警惕,瞪他一眼:“我才不告訴你,告訴你,你又要收走我的話本了。”
江雪禾挑眉。
緹嬰見他挑眉的這個弧度,都好看非常。
她一時茫然。
她不知是自己讀了幾本才子佳人的話本後,色迷心竅;還是師兄確實比以前好看多了,她被美色所惑。
她猶猶豫豫間,江雪禾道:“我沒有要收你的話本,是檢查你的課業。回去後,我看一看你都修行了些什麼,你的話本……若是沒問題,我沒有要收走的打算。”
緹嬰:“真的?”
江雪禾輕輕點一下頭。
緹嬰:“你發誓!”
他眼中浮了些笑。
他輕歎:“方才還說我引、誘你,現在又是小孩子脾氣了。”
緹嬰不服,卻聽他俯下臉,問:“我會引、誘一個小孩兒嗎?”
緹嬰:“……”
她答不出來,又聽江雪禾說:“我是你師兄,你一向與我同吃同住,親昵慣了,我有些疏忽,忘記了你已過及笄,已經長大,很多事已不方便做了。
“先前那般,如今想來,確實些許不妥。師兄向你道歉。”
緹嬰眨眼,心中忽上忽下,懵懵搖頭。
她有些糊塗了……但她知道她並沒有要他的道歉的意思。
然而師兄收回了方才還為她順發的手,摟著她,將她微微後推一點。她坐在他腿間,他上半身向後退了退。他清逸瘦削,她玲瓏小巧,這般一來,兩人之間,硬生生被江雪禾隔出了一個人的距離。
緹嬰:“……”
江雪禾道:“我沒有誘你,也沒有逼你什麼,隻是以師兄的身份護你。你既然不願,師兄便不那樣了。”
他垂下眼。
濃長的睫毛,遮掩了神色。
緹嬰卻看出些許悵然與憂鬱,聽他沙啞的聲音在寒涼天地間幽然:“早知如此,我當日便不該問你要不要與我在一起的話。好好的師兄妹,倒因此生了隔閡,害你總是一腔警惕,怕我怕得厲害。”
緹嬰連忙:“我沒有!我沒有怕你!我是將你當師兄的……”
她傾身來抱他,在他懷中蹭。
她抬臉撒嬌:“你看,我都跑出來看你了嘛。我沒有怕你,你彆傷心嘛。”
江雪禾垂眼看她。
他眼中光華幽靜溫軟,是一向待她的態度。此時卻又多了些憂鬱,真讓緹嬰不自在。
她見不得他情緒低落,但他很快調整好心情,緩緩轉移話題:“二師弟還沒有回傳音符嗎?”
緹嬰愣一下,意識到他不繼續先前的話了。她百爪撓心,但要她繼續,她也不知道說什麼。
緹嬰便有些鬱悶地點頭,敷衍道:“他大約在逃亡,沒空看傳音符吧。不過畢方受了傷,二師兄又很厲害,我不是很擔心二師兄了。”
江雪禾:“你穿著二師弟的外衫,便是為了幫他引開畢方?”
緹嬰點頭。
江雪禾溫和:“哪有師兄在,要你做誘餌的道理。把衣裳給我吧。”
緹嬰不解:“你要把二師兄衣服帶在身上嗎?可是那個畢方已經受傷,人家目標是二師兄,不一定回來了呀。而且就算那個畢方小氣,還會回來……我與你不是在一起麼,衣服在我身上還是在你身上,不是一樣的嗎?”
江雪禾望她:“……你要與我待在一起?”
緹嬰怔一下,便不悅了:“你什麼意思呀?你難道不許我待在你身邊?你不是說自己是師兄,要愛護我嗎?難道你背著我有什麼秘密,不想我知道?”
她咄咄逼人,眼睛燃起烈焰,撲上去揪他衣領,氣勢喧囂。
江雪禾倒是脾氣好,任由她張牙舞爪鬨了一通,才側頭,不輕不重地,咳嗽一聲,適時吐了口血。
緹嬰怔忡,然後立刻從乾坤袋中掏藥丸與藥膏:“師兄,你受傷了,我幫你上藥吧。”
江雪禾溫和:“你先將男子外衫脫了給我。”
緹嬰惱怒:“這時候,還管什麼外衫啊?”
江雪禾低頭:“脫了吧?”
他聲音啞啞貼耳,語氣溫溫柔柔,鬨得她腦子如漿糊一般,稀裡糊塗,就應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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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完藥、脫完衣,江雪禾將白鹿野的外衫收好,回頭看那已經站起身的鵝黃衣裙的少女。
她因為他哄她脫衣,反應過來後,又有點鬨脾氣。但是這種小脾氣,江雪禾走到她身後,便知道她沒有生他氣的意思。
因為緹嬰正站在那個鎖靈陣外麵,打量著鎖靈陣中被困著的假將軍。
假將軍罵罵咧咧,不斷用法術衝擊這個陣法。但是古戰場的方位合乎八卦五行,緹嬰這個陣設的巧又牢,假將軍還真的衝不出來。
除此之外,緹嬰依然能聽到天地間的鬼哭聲、寥寥的軍歌聲。
江雪禾觀察那假將軍,琢磨:“帶他回柳葉城,再洗去他的人形,讓他化出原形,便知道他是什麼妖了。”
緹嬰懼怕天地間的鬼哭聲。
這種能讓人聽到的聲音,隻能是因為鬼的數量太多,才有了實質。
江雪禾一走過來,她便依偎過去,抱著他手臂。
江雪禾垂眼看她一眼。
先前誰說他引、誘她來著?她自己湊過來乾什麼?
他正想逗笑她兩句,就見緹嬰自己轉了話題,問:“為什麼還是柳葉城?你已經在這裡待了半年了,上次問你,你說你離開了,為什麼又回來了?”
江雪禾頓一頓。
他道:“我身上出了些問題。”
緹嬰立即看他。
他揉了揉她發頂,眉目清淡。緹嬰便忽有所感,小聲問:“是黥人咒的問題嗎?”
他頷首。
緹嬰便為他而怒:“那個黥人咒太討厭了,總是折磨你。總有一天,我要幫你徹底解了它。”
他們都知道黥人咒是解不了的。
但是江雪禾莞爾:“那我便等著了。”
說話間,他目光從地上所布的鎖靈陣挪開,不再看那假將軍,而是望向天邊遠處的灰白。
時間早過了下半夜,再過一會兒,太陽就要出來了。
周圍的鬼影變得淺淡,那些人肉耳可聽的軍歌聲變弱,一縷金色日光從雲翳後溢出。
有太陽了,緹嬰便不怕那鬼物,勇敢地放開了江雪禾的手臂,去收那鎖靈陣,將假將軍收入捉妖靈寶中。
她忙碌不已,江雪禾則定定立在天地間,眺望著這片空曠野地與太陽。
他從這一切,感覺到一些微妙的熟悉。
江雪禾從不放過任何蛛絲馬跡。
他便立在天地間,靜靜凝望。緹嬰忙碌間,偷偷看他。師兄一向溫和,隻有思考時,會如此時這般掛臉,神色比平時冷淡而肅然。
片刻後,江雪禾微微怔忡,緊接著,他眉目間的冷淡散去,神色卻依然微妙。
緹嬰問:“怎麼了?”
江雪禾回頭看她,他笑一笑:“沒什麼。隻是突然發現,此地不遠,便是斷生道的山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