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篤、篤、篤。”
不緊不慢的三聲後,柳輕眉悠緩的聲音傳來:“江公子,不知你可否醒了?”
緹嬰怔住:柳輕眉來這裡做什麼?
柳輕眉沒聽到屋中的回應,人卻不走,抱歉道:“公子受傷,我柳家客人繁多,招待不周,我到此時才閒下來。我準備了些靈藥給公子……不是凡間之物,是向那幾位修士買的,不知對公子的傷勢有沒有用。”
柳輕眉自顧自:“我不是要打擾公子,我隻是進屋,將藥為公子留下,請公子見諒。”
下一刻,房門便被推開。
屋中的緹嬰,立刻扯下懸簾,罩住床榻。
她真是沒想到,柳輕眉會進來。
她手忙腳亂地用被褥裹住江雪禾的身體,將江雪禾的臉也罩住。此時畫隱身符已經來不及,緹嬰乾脆鑽入被褥中,抱緊師兄腰腹,充作師兄身上的小掛件。
她又矮又瘦,躲入褥中,隻要那柳姑娘不掀開被褥,應當是看不見的。
何況,柳姑娘不是大家閨秀嗎?大家閨秀在旁人昏迷時進屋就很不合適了,柳輕眉總不至於非要見到師兄不可吧?
緹嬰腦子糊塗亂想,因為慌亂而緊緊貼著江雪禾腰腹。
漸漸的,她感覺到師兄與自己之間,有什麼棍子支了起來,硌得她不舒服。她屏著呼吸在褥中緩緩換姿勢,然而怎麼換,那東西抵得她更疼了。
什麼呀。
他身上藏了什麼武器,怎麼她不知道?他一個法修,有必要帶那麼多武器嗎?
緹嬰直接上手,就要看他藏了什麼東西在身上。隔著衣物,她手摸上去,忽然覺得有些不對勁……
而這時,外麵那柳姑娘又在說話,吸引了緹嬰的注意。
柳輕眉道:“江公子傷勢這般嚴重,連人也見不了嗎?”
她凝望著簾幃,以及床榻上那一層將人裹得嚴實、什麼也看不到的褥子。
她喃喃自語:“莫非是有什麼妖物作祟,躺在此間的人,早已被李代桃僵,不是江公子?”
被褥中的緹嬰慌了。
那柳姑娘懷疑完,就向床榻處走來。
緹嬰怕她掀開簾子,當即也忘了琢磨那師兄在戳著自己的奇怪物件是什麼。她咬牙,擁著師兄,費勁地在褥子滾一圈,讓江雪禾翻了個身。
暖熱的床褥中,少年的呼吸俯下來,黑而涼的長發,擦過緹嬰的臉。
緹嬰心跳鼓鼓。
她抓著他手腕,把他的一隻沒有染上黑氣的手,推出了褥子,在榻邊緣,懸了半截。
那隻手枯白,瘦長,鬆鬆地搭在床沿上。
柳輕眉想掀簾探查的動作止住。
柳輕眉忽然有些尷尬,後退了兩步,避開簾子。
她低聲:“是我僭越了,公子莫怪。”
她認識江雪禾的手,當然不再疑心榻上的人換了模樣。她自己不修行,此時隻猜測這也許是什麼仙家秘法,她這個外人,不方便知道。
柳輕眉坐於桌木邊,持筆寫了一封信,大概介紹了一下她帶來的靈藥如何用。
她最後說一聲抱歉,又用懷疑的目光盯著簾幃看了半晌。但這一次她沒有試探,而是轉身離開了。
柳輕眉一離開,緹嬰便掀開那快將她悶出病的被子。
她喘著氣。
她嚷道:“你身上到底藏了什麼嘛?”
她眼睛向下,狠狠地戳向他腰腹。果真,那棍子仍支著。
緹嬰毫不猶豫地上手,就要看這到底是什麼。
然而,窗欞忽地被刮來,獵獵寒風襲入屋中。
緹嬰色變:“還來?!”
這一次來的,不是柳姑娘,而是厲鬼。
緹嬰起初不知是鬼,她被打斷好事,便怒氣衝衝跳下床,要幫柳家收妖。
惡鬼麵容若隱若現,緹嬰追出屋子,看到簷下燈籠搖晃得厲害,四方簷角的鈴聲更是響徹。
她在原地待半晌,忽然一道黑影從後撲來。
緹嬰猛地轉身,捏著手中的符紙,露出惡意的笑:“抓到你了……”
她僵住。
手中符紙貼上一張煞白的臉,那臉在符紙下現身,整個飄搖著的沒有實體的身體出現。
臉色慘白,眼下烏黑,血絲密布,長發拖地,抬首間,陰風陣陣,它露出一個殘酷的笑……
緹嬰眼前發黑,金星亂轉。
她反身便跑,跌跌撞撞,聲音哽咽:“師兄、師兄救命!這裡有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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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無支穢在此,緹嬰都有勇氣想法子直對。
但獨獨是鬼不行。
她的小雞膽,讓她在沒有氣頭上時,發揮不出一點實力。
她不知自己最近為何頻頻遇鬼,隻知道這鬼追著自己,有一些意識,都不是古戰場那些沒有神識的鬼可比的……
緹嬰鑽回床榻上,鑽入江雪禾懷中。
她叫喚半天,師兄根本醒不過來,但是那厲鬼已經破窗,向床幃逼近。
緹嬰又驚嚇,又生氣。
緹嬰:“我、我又不是認識你,你有什麼冤屈,也彆找我啊……”
床榻下,影子拉長,冷風自後吹來,總感覺什麼上了床,纏向江雪禾……
緹嬰抱緊江雪禾手臂,哆嗦:“也、也彆找我師兄!我師兄必然和你無冤無仇,你可能看到他身上有些鬼氣,但他和你們絕不是同類……”
她又威脅這鬼:“我很厲害的,我師兄也很厲害!你、你這樣的小鬼,我根本不看在眼中,但我善良,不忍心殺害無辜的你……你你你快快逃命!不要讓我後悔!”
那鬼齜牙,長長的舌頭掉下來……
緹嬰:“師兄嗚嗚嗚……”
她等不及了。
她抓著江雪禾靈脈,不管江雪禾能不能承受住,自己能不能承受住,她直接將自己的整個神識抽出來,鑽入了他的識海。
那鬼就對付她和師兄留下的肉身空殼好了,她、她先躲一躲……她打定主意不出去了……除非師兄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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緹嬰驚怕之下,恐怕又出了錯。
她的神識進入江雪禾的身體,瞬間被他的神識纏住、絞住……
酥麻的感覺自天靈根傳來,她整個人刹那軟倒,撲在他的那具元神上。然而這麼一撲,那股絞著她的力量更加強,且將她向裡吸去……
緹嬰暗道不好。
但是她擺脫不了那股吸力,又一個沒想好,整個人便被吞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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緹嬰以為自己會遇到什麼,結果她下一刻睜開眼,發現自己站在熱鬨熙攘的街市上。
小販叫賣聲、賣花女的吆喝聲,不絕於縷。俊俏少年郎打馬從石橋上走過,支著下頜趴在二樓床邊的歌姬們笑吟吟地揮著帕子……
一道河流流過。
近處樓閣林立,遠處村落有致,幽秘處,又有長高了草的枯墳掩在村落中。
春日杏花紛灑,日頭爛爛,流水聲潺,美好得不真實。
緹嬰站在石橋上,聽著四麵八方的聲音,看著熙熙攘攘的人流,不明白自己這是來到了哪裡。
奇怪。
這像是一個幻境。
可是師兄的識海中,怎可能有幻境?
除非他有什麼心魔……可他年紀輕輕,性情溫和,修行天賦一騎絕塵,他這樣的天賦都要有心魔,她這樣的庸才,不該哭死了嗎?
緹嬰不明白這裡到底是什麼,便隻傻站在石橋上,左顧右盼。
忽然,她眼睛捕捉到橋下一個人影——
人群外,有一杏黃武袍的少年漫然而過。
他背著手,行走得極快,偶有不小心撞到人,他發尾輕輕一跳,回過頭,露出一張唇紅齒白的少年麵孔。
他衝著被撞的人笑一笑:“不好意思啊。”
於是,不管是攤販,還是少婦,都迷失於他笑容中,紛紛為他讓路。
緹嬰趴在石橋上,向他揮手:
“師兄,師兄!”
“江雪禾……小禾哥哥?”
那少年根本沒注意她。
連“江雪禾”他都沒反應。
緹嬰心裡狐疑加深,她改了口:“夜殺!
“夜殺哥哥!”
那少年驀地回頭,隔著人流,他臉上仍帶著慵懶的笑,目光幽黑寒冷。
緹嬰舒口氣。
緹嬰自言自語:“果然是小夜殺,不是江雪禾啊……”
……怎麼會是夜殺呢?
她心裡不明白,卻仍熱情地向他揮手。
那少年看半天,淡淡地撇開眼,當做沒看見她,繼續走他自己的路。
緹嬰:“……”
夜殺哥哥不認識她嗎?
他不會又是失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