緹嬰提著裙裾追那杏衣少年。
她跑得氣喘籲籲, 額發飛揚,腰間絲絛搭在臂上,一徑向後斜飛。
這真是一個玲瓏剔透的豆蔻小美人。
街上有路人偷偷覷她。
而那小夜殺走得可真快, 轉幾個彎就不見了。
若非緹嬰是修士, 緹嬰又有些了解夜殺惡劣的本性, 她還真不一定追得到他。
緹嬰跑進了一個窄長的巷子裡,她手伏在膝上, 臉卻抬起四顧:“夜殺哥哥——”
這一聲喚, 說出一半, 便堵在嗓子眼,因一把雪亮的劍光從斜後方刺來。
她的肩膀被人一推,整個人被推到靠牆貼著, 脖頸上架著一柄劍。緹嬰抬頭仰望——
唇紅齒白, 麵容俊俏。
嗯,壞人果然是夜殺。
夜殺問她:“你是誰?怎麼知道我叫什麼?為何一直跟蹤我?”
他的劍向下壓,將她雪白的頸壓出一道血痕:“說,你是不是其他城主派來的細作?”
緹嬰:“……”
什麼跟什麼啊。
他怎麼又失憶了。
她麵色不禁發苦, 小臉垮下。
她想起之前一次幻境中, 夜殺對她喊打喊殺的模樣,便覺得心悸、好累。一模一樣的故事再重複一遍有什麼趣兒?
緹嬰盯著他的眼睛,罵道:“江雪禾你這個笨蛋!”
——次次著道,次次要我救你。
如果真的是什麼妖怪弄下的幻境, 那人家妖怪怎麼不針對緹嬰,次次針對你江雪禾?
緹嬰:“你趕緊反省反省, 你平時是多麼的作惡多端,才次次招人恨!”
那夜殺挑起眉。
緹嬰聽到他問:“誰是江雪禾?”
緹嬰怔怔看他:“……”
她心裡沉下。
糟了。
這個幻境還不如之前那個幻境。
之前那個幻境,起碼夜殺是知道自己本名江雪禾的, 這個幻境,夜殺都不知道自己是誰……
緹嬰看他的眼神,便如同看一個蠢貨。她分明嫌棄,眼神中又帶上一抹自以為是的“憐愛”。
這份憐愛,讓敏銳十分的夜殺蹙了蹙眉。
緹嬰小聲說話,像是想安撫他:“你覺得你是誰呢?”
夜殺的劍瞬間向下一壓。
緹嬰感覺到痛,一看他心狠手辣,再看自己脖頸都要出血了。她當即運法,推開他的劍。
夜殺一怔。
他的劍分明要刺破那小姑娘嬌嫩的肌膚,結果一臂之下,小姑娘忽然化作了一灘水,嘩啦啦流了一地。他震驚後退,餘光看到身後出現了一個粉衫少女的身影。
夜殺麵無表情,橫劍便回頭,再殺她。
他冷聲:“你是妖!”
緹嬰被氣死:“你才是妖呢。不對、不對……你把劍收了,聽我說話,你不應該和我打,你傷了我,回頭你才會被你自己氣死的……”
夜殺挑眉。
他露笑:“小妖怪倒是詭計多端。我是人你是妖,我為何同情你?”
他的劍光流如寒水。
緹嬰的劍被自己之前毀了,她此時用術法對付師兄的劍,竟也能不被傷到。
緹嬰卻更加迷糊:師兄怎麼一點術法都不用?
上個幻境中的小夜殺,其實也是比她厲害,比她能打的……那總不會是這個夜殺讓著她吧?
緹嬰看麵前這少年笑嘻嘻的麵容,清黑淡漠的眼神。
不,他這麼心狠,才不會讓著她。
且讓她試一試他到底怎麼回事。
夜殺的劍眼看就要刺中緹嬰,緹嬰再次消失,出現在他身後。他反身折殺,少女雙手掐訣,將他的劍震開。她占了上風,夜殺凜然之時,卻見緹嬰再次施法,她手掌間卻沒有道光發出。
那在夜殺看來必是妖法的法術沒有靈驗,她張皇地抬頭看他一眼。
夜殺心無波瀾。
丟了劍,他身手卻不差,直接貼身迎上,一掌扣她肩,一掌向下劈下。
緹嬰等的就是這個機會,他的手掌挨上她頸時,她不見躲,反而迎上。硬是拚著自傷的機會,她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手指抵了上去。
半晌,夜殺一聲悶哼,肩頸如被重擊,青筋突跳。
他趔趄後退兩步,帶的懷裡的緹嬰跟著他奔了兩步。
他驚疑萬分:他要殺她,怎麼傷好像出現在自己身上了?
而緹嬰比他更驚,叫道:“你的靈脈呢?你的識海呢?你的靈根呢?你怎麼什麼都沒有啊?”
緹嬰慌了。
夜殺回過神,他警惕萬分,一掌推開這少女。緹嬰被他推得摔在牆上,她吃痛蹙眉,下一刻,夜殺目光驚疑,因發現自己背部微痛。
就好像……她的傷,轉移到了他身上。
這是什麼詭異法術?
夜殺心中警惕,但也發現,自己是打不過這個小妖女的。
他明知自己打不過,麵上隻笑容更輕快。
他衝小妖女揚起笑,試探她:“我一個凡人,沒有靈脈,不是很正常嘛?難道你們妖怪生來就可以開靈脈?”
緹嬰:“妖怪當然生來就可以……呸呸呸,我才不是妖,我是人!你也是人……不不不,你才不是凡人。你應該跟我一樣啊……”
夜殺試探:“跟你一樣生來就是妖?”
緹嬰:“……”
緹嬰這次真的有些慌,又滿腦子漿糊,不知道眼下這算怎麼回事。
她正想耐心地詢問試探夜殺,忽然,巷外傳來馬蹄聲,有人聲傳來:“夜殺,城主要你巡邏,你人呢?”
靠在牆頭的少年夜殺,瞥一眼對麵那傻傻站著、呆呆蹙眉的小姑娘。
她好像傻了。
夜殺心中琢磨,他殺不了她,不如向城主借勢。城主可以和巫神宮的神女天官聯絡,有那些神術在,就可以對付這個不知名妖怪了……
這個妖怪能夠擺脫城四方的陣法,進入柳葉城,本事必然不小,看來隻有那些修士才能對付。
夜殺向巷外高聲一喚:“我來了——”
麵前緹嬰沒反應過來,便發覺一道影子從自己身前一掠一跳。她不禁抬頭,看到那手腳修長的少年夜殺攀上牆,回頭隨意瞥她一眼,便跳了下去。
緹嬰追出巷子,看到夜殺騎在一棕馬上,身邊圍著三四個少年郎,他們在笑著說什麼話。
緹嬰聽到他們喚他什麼“小夜將軍”。
緊接著,那些少年郎一同縱馬,揚長而去。
三月杏花飛,夜殺回頭望她一眼。
他眼中還帶著眉飛色舞、昂然靈動的笑意。
雖然不知道他們在說什麼,不明白這個幻境是怎麼回事,但是夜殺騎在馬上走過石橋、回頭隨意地瞥她一眼的笑容,讓緹嬰怔在原地,心跳砰砰。
……那真是好生鮮衣怒馬。
好生漂亮的夜殺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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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果便是,緹嬰犯了癡,跟丟了夜殺,不知道去往哪裡,隻能在街頭巷口徘徊。
她心裡怨夜殺:“又笨又壞,連我都認不出……你不理我,我也不找你了。”
左右她是個修士,在這裡,還不是來去自如嘛。
她又累又餓。
她翻出懷中的靈石,想要換兩個包子吃。結果小販嘴臉嘲弄,看她如同看鄉巴佬:“什麼破石頭,我們隻收銅板、銀子!”
緹嬰:“這是靈石啊!我師兄給我的……”
包子鋪小二冷哼:“你說是就是啊?誰見過靈石長什麼樣?拿著破石頭就來騙人,看你年紀小小,我不和你計較,快滾!”
緹嬰氣得跳腳。
她何曾受過這種冤枉?
她悻悻然走開,換了幾家彆的店,無一例外,那些人都說她是騙子,不認得她的靈石。
而她懷裡的符紙、靈寶,在這些人看來,都是江湖騙術。
而除了這些,凡間那些值錢的簪子耳墜手鐲等物,緹嬰一個天天與人打架的小修士,身上又沒有。
被人拿著“騙子”的眼神懷疑,緹嬰也發了火。
她叉著腰,待要和這些人辯解,便聽有人報官,“巡城禁衛”來了。
緹嬰並不怕他們,來了烏泱泱十來個武人男子,她直接張開手臂施展法術,用道法小小教訓這些人。誰知道這一次,緹嬰剛剛施法,一道光忽然無形出現,罩住了她。
她還沒反應過來怎麼回事,整個人身子一變,由一個大人,變成了一隻雪白小貓。
而她懵懵間,發現自己被困在這個貓身中,一點法術都使不出來。
圍著她的禁衛武人們臉色大變:“貓妖!”
他們一邊要人通知城主,一邊揮著武器來圍她。
緹嬰到此時才怕了,那些凡人的武器在她眼中如同大山一般,來自四麵八方。她施展不出法術,想求饒,發出的聲音卻是軟綿綿的:“喵、喵。”
緹嬰心中沉而冷。
這情形太不對了。
以前變貓,是她自己主動。這一次被無名力量強行變貓,她還一點法術使不出來,說明……
這個幻境,起碼有一個力量,穩穩壓製著她,比她厲害。
眾人:“快抓住這貓妖!”
變成小貓、失去法力的緹嬰打不過這些人,又怕被他們抓住見什麼城主,誰知道這個幻境中的城主是不是現實中柳家那個大美人的爹……
緹嬰踩上竹篾,腳下絆了幾下。她實在不太會用小動物的身體,卻不得不用,慌張爬上牆,躲開那些人類,溜之大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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變成貓的緹嬰,可憐而無助。
她不知如何恢複自己的法力,恢複自己的真身,麵對一整個幻境的陌生人事,她畏懼之下,能想到的,依然是師兄。
師兄總是比其他人要親近的。
緹嬰便偷偷摸摸地在巷子裡徘徊,在一排排屋簷間穿梭。
此時此刻,她是一個不會貓咪技能、隻會“喵喵”亂叫的小白貓,怕那城主真的滿城貼告示要抓她這個貓妖,隻好四處躲藏,偷聽凡人說話。
終於,她在一處城牆下,聽到有人提及“小夜將軍”。
她疑心那就是夜殺,便跟著這個人提供的線索,一路找人,重新在鱗次櫛比的屋宇間挪動,暈暈然,很快就迷路了。
最終,她疲累地趴在一棵樹下,又困又餓又累又慌之下,隻想著先歇一歇好了。
等明日天亮了再找人吧。
緹嬰閉上眼,陷入混沌夢境。
夢中還有師兄,師兄看她這樣慘,心疼得不得了,把她抱入懷中,又哄又親……
什麼,親?
師兄怎可能親她?師兄不打她都算疼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