緹嬰一個激靈,從自己臆想的夢境中睜開眼,便發覺前麵有一道陰影。
她這半日,被這些人類追怕了。看到人影,她汗毛倒立,往後退兩步,虛張聲勢地嗷叫嚇人:“喵——”
她的圓眸怔住。
因為站在她麵前的,正是她想找、卻還沒找到的夜殺。
他正托著腮,蹲在樹下看她。
聽到她叫,他還笑一聲:“你嚇唬誰?”
他伸出一指,勾了一下她唇邊的小胡須,覺得好玩,他又伸手蹭了一下。
緹嬰看到他,雙眸不禁生熱,浸了水光。
而在夜殺看來,這小貓的眼睛水汪汪烏靈靈,如寶石一樣璀璨,靈動漂亮至極。
他若有所思:“要不要挖了這貓眼,給城主當禮物?”
緹嬰:“……?”
她被他的殘酷嚇得所有毛發一起豎起,衝著他叫,而他竟然笑起來:“喲,原來你聽得懂我在說什麼啊。你還蠻有靈性的嘛。”
緹嬰:……我自然有靈性了。我本來就是人,隻是不知道被誰困在了這個貓身中……
她想一想,忍下自己的不快,輕輕蹭過去,挨著他衣擺叫了兩聲。
按她對師兄的了解,她每次撒嬌兩聲,他麵上再無動於衷,心也會軟下來的。
可她忘了自己此時是貓身。
她平時那嬌嬌軟弱纏人的語調,傳達出來,不過是空洞的“喵”“喵”。
緹嬰呆住,憂鬱起來。
夜殺擺擺手,站起來。
他笑眯眯:“好了,不和你玩了。你是誰家養的,快回去吧。我也要回家了。”
緹嬰急了。
她追上他的腳後跟,張口咬住他衣擺。
她牙口厲害,本人對他又一向凶,她用力之下,竟聽“刺啦”一聲,前方重量驟然沒了。
緹嬰呆呆地,看到自己咬著一塊布,布在寒風中晃動。
她怯怯抬頭,看到夜殺被她逗笑。
他越是笑,心中殺意便越重,緹嬰早就了解了。此時見他笑得這樣好看,她心中隻慌,再顧不上什麼師兄不師兄,扭頭便想跑。
她被一隻手從後提了起來。
少年聲音輕飄飄的:“還想跑?這時候知道跑了?
“你跑得掉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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緹嬰還是跟著夜殺,回到了他的府邸。
雖然與她想的方式不太一樣,但她到底還是跟師兄彙合了。
隻不過她一直在提心吊膽,等著夜殺什麼時候磨刀霍霍,自己趕緊躲開。
緹嬰心中如何想,此時是除了她自己,無人知道的。
這處府邸古樸又大,院子三進三出,夜殺抱著一隻白貓從外回來,所有仆從都恭恭敬敬停下來叫他:“小公子。”
夜殺進了這院子,好似十分放鬆,懶洋洋地哼了幾哼,算作回應。
之後,他抱著貓,問父母在哪裡,要去向父母請安。
緹嬰趴在他懷裡,被他嚇了一路,提心吊膽久了,也有點累。她破罐子破摔,閉上眼有點想睡了,忽然聽到夜殺問“爹娘呢”,便一下子驚醒。
夜殺怎麼可能有爹娘?
緹嬰困惑:……他從小長在斷生道,算個孤兒。如果真的要論爹娘的話,按照前師父曾經寫給自己的那封信所說,夜殺哥哥十四歲的時候,就親手殺了他爹娘啊。
這個幻境,跟師兄的成長環境與真實身世,完全不同啊。
算了,他連靈根都沒了,冒出兩個爹娘,也不奇怪。
雖然這麼想,當夜殺進屋拜見他爹娘時,緹嬰仍從他懷裡冒出腦袋,觀察這幻境中的師兄爹娘。
緹嬰一見便愣住,因這位中年男子俊逸風雅,眉目軒昂,中年婦人溫柔嫻靜,說話輕聲細語……若是夜殺哥哥真的有爹娘,夜殺哥哥沒有親手殺了他爹娘,他爹娘應該就是這副模樣吧。
或者……此幻境中的夜殺爹娘,本就是師兄爹娘原本的長相?
那現實中拋棄了師兄的爹娘,在這個幻境中,以他父母的模樣,重新出現了?
那既然他們出現,為何師兄名字叫“夜殺”,而不是他原本的“江雪禾”呢?
在夜殺之前,他本來是江雪禾啊。
緹嬰抬頭,看那抱著自己的少年。
她不知為何,心中忽而有些酸。
她隻能看到夜殺的線條清晰的下頜,看到他喉結一動一動地在說話。她看得目不轉睛時,聽到那中年婦人柔聲詢問:
“夜殺,你從哪裡抱回來一隻貓?”
夜殺低頭,看眼小貓濕漉的眼睛。
他哼笑一聲,又將懷裡的小貓嚇得一抖,但他手掌緊緊扣著貓身,讓緹嬰掙紮之下動不了。
夜殺漫不經心:“這隻蠢貓,一直在我們家外麵徘徊。它咬了我一口,我可不放過它。”
緹嬰心想:你才蠢。你都被算計得沒有記憶、失去了自己的名字“江雪禾”、靈根靈脈修為半點也無,居然還敢說我蠢。
那婦人立即關心:“它咬了我兒哪裡?快讓娘看看。”
男子在旁板著臉:“他一個少將軍,日日練兵打仗,總是要受傷的。被貓咬兩口你就要心疼,上戰場了你怎麼辦?”
婦人道:“我兒掉一根頭發,為娘都心疼。彆聽你爹的,快來讓我看看。”
夜殺眼珠轉了一轉。
他露出有點尷尬的神色。
他低頭,與小貓木然的眼神對視。
夜殺道:“它咬了我衣擺。”
婦人與男子:“……”
……此時,輪到他們擔憂兒子報複心重,小貓咬了他衣服一口,他就不放過。那小貓活得過今夜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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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殺抱著貓,回到了自己的寢舍。
他回去後,就高調地讓人提水進來,要洗這隻貓。
他還嫌棄:“臟死了。”
緹嬰:……你才臟!
她鬱悶地被他按到小盆中,他不懷好意地笑,不知從哪裡取出一把巨大的刷子,說:“你這個野貓,在外麵不知道溜達了多少人家,身上必然很不乾淨,我得給你洗乾淨。”
緹嬰:……你要殺貓之前,還要給貓洗乾淨呀?
她攀著木盆往外爬,他就掐著她脖子吧把她按回去。這貓身柔若無骨,撲棱著撲棱著,還是被他按了回去。
緹嬰見到他手中那大刷子,便怕得不行,嚶嚶叫了兩聲,求饒地又來蹭他。
夜殺嫌棄:“你身上的水,都濺到我身上了。”
緹嬰僵住。
她不敢動,卻見他居然笑起來,竟然親昵地低頭,揉了揉她一頭一臉亂糟糟的毛發。
這隻小貓,又軟又白,一身貓毛細膩柔軟,恐是家貓。
夜殺心裡這麼判斷著,但仍不動聲色。
他洗乾淨了它,它奄奄一息地癱在他掌中,連叫都不叫了。
夜殺眼波一晃,他忽而想試探它一下,慢騰騰伸手,五指扣住,一寸寸掐上它脖頸。
那先前還昏昏沉沉的小貓忽然一顫,從他手掌中爬起來。它叫一聲後,爪子在他手背一撓,身形迅疾地一跳。
夜殺眼前一花,便看到這隻剛才還在他懷裡的小貓,此時趴在窗口,爪子去推那窗欞,想要逃出去。
它要逃出去前,還回頭,心有餘悸又失望非常地瞪他一眼。
他竟然被一隻貓瞪了。
夜殺好整以暇地撩開衣擺坐在地上,手拖著下頜,似笑非笑:“原來你真的這麼有靈性,知道我要做什麼啊。”
他覺得它好玩。
心動之下,他便想養它了。
夜殺向它懶懶地揚一揚手,敷衍慵懶:“好啦,不逗你玩了,過來睡覺。明日我還要晨起練武,沒空陪你玩了。”
緹嬰:……你還練武?你還是花時間,多想一想,該怎麼恢複靈力,恢複記憶,和我一起打破這幻境吧。
真是的。
你自己的識海,怎麼都能被人做手腳,安置了一個幻境,你自己還全然無察?
緹嬰噘嘴。
她慢吞吞地從窗邊跳下,晃晃悠悠,十分不熟練地操著這具身體,跳入他懷中。
夜殺低頭,瞬間清醒。
他詫異地看懷裡的貓:他隨意一叫,它就回頭了?
……他以前沒養過貓,一時間不知道,是世上的貓都這麼好騙,還是他懷裡這隻獨獨癡傻?
小貓仰頭,似乎疑惑地看他。
夜殺露出笑,抱著它一路往內室走,帶著它一起上床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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緹嬰今日困極了,挨在熟悉的師兄身邊,雖然很餓,但還是這麼囫圇睡了過去。
她自己稀裡糊塗,就這麼跟在了夜殺身邊。
當有了些精力,緹嬰便琢磨起自己身上的問題。
她的識海還在,但是識海被封了一層冰,她的神魂被困在冰窟中,根本動彈不得。
不過緹嬰執拗,她仍堅持解這封印……師兄已經傻成這樣了,指望不上,她要是一直當一隻貓,難道要和傻師兄一起,被困在這裡嗎?
這解封印,便解了差不多十日時間。
某一晚,夜殺回到屋中,忽然迎上一個小姑娘。
那小姑娘歡喜又激動地朝他奔來,跳入他懷中,讓目瞪口呆又渾身僵硬的少年後背抵在牆頭,被迫摟了她滿懷。
她快樂得要哭了:“哥哥,我終於出來了!”
夜殺低頭。
第一次被女孩子投懷送抱,滿懷馨香,他有些恍惚,低頭看她。
既覺得她眼熟,又十分警惕。
夜殺繃著麵容:“你是誰?”
“我我我,”緹嬰本想說“我是你師妹”,但怕這個笨蛋不相信,她便迂回一些,“我是你的小貓啊!你天天抱著一起睡、一直養著的小貓啊。”
夜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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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靜露深。
緹嬰委委屈屈,抱膝坐於一旁。
夜殺灌了兩壺涼茶,才冷靜下來,回頭,恍恍惚惚望她。
他手指扣著桌麵,思量片刻,喃喃自語:“……原來你是一隻貓妖。”
緹嬰:“……我不是。”
他瞥來。
那一眼帶著笑,卻森寒。
他肯定非常:“我之前見過你,你當時逃了。你就是貓妖!”
緹嬰心酸:“……你說是就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