緹嬰在上炸毛。
刺耳尖厲的貓叫從上方傳來。
柳輕眉抬頭間,還沒看清,便覺得一道飛影撲來。
她惶然不知所措,那撲來的飛貓,在她手上狠狠撓了一爪子。柳輕眉的手背浮起血痕,她駭然萬分,心跳劇烈,捂住心臟便開始呼吸困難,眼前發黑。
但她看清了小貓。
她手撐住麵前小幾,顫抖著:“快、快走……”
小貓吃驚看她。
柳輕眉見它似乎聽不懂,明明臉色蒼白,仍艱難地喘息微微:“若是讓人發現你弄傷了城主女兒,你便走不了了……你便是夜殺哥哥養的那隻小貓吧?不想為他惹事的話,你快些走。”
緹嬰怔住。
它偏頭看柳輕眉。
麵前這人間少女羸弱無比,弱柳扶風,卻如此善心……好像和她想的“惡毒”沒什麼關係。
難道她誤會柳輕眉了?
它發呆中,聽到腳步聲倉促地從外奔來,一個個高呼:“姑娘,發生什麼事了?”
小貓當即爬上窗,踩上屋簷逃跑。
它回頭看一眼時,見夜殺跟在人後,懶洋洋地朝這方走過來。
夜殺分明不是很關心柳輕眉可能遇到的危險,又有那麼多人先於他救人,他不想當城主的乘龍快婿,自然多多怠慢,最好。
夜殺無意地一抬頭。
他與屋頂的小白貓四目相對。
一刹那間,緹嬰見他眸子凝住,慵懶的神色一收。
他由走變跑,飛簷走壁跳上屋頂,來追它這個罪魁禍首。
緹嬰掉頭就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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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次,夜殺追了很久,但身為凡人,哪怕武藝再高強,也不是緹嬰的對手。
他回到夜家時,臉色難看。
緹嬰也心有餘悸。
師兄太厲害了,好幾次,她都差點被他追到。多虧她現在是一隻貓,容易躲藏,才險險從師兄眼皮下逃脫。
然而再來一次的話,緹嬰覺得自己必然逃不掉了。
她生了後怕,便不再敢去夜家那條巷子,怕被夜殺堵到。
而在夜家,眾人肉眼可見,柳姑娘被一隻貓撓了手,差點因心疾而病重,夜殺見了,竟然露出一絲笑。
眾人震驚他嘲諷柳姑娘時,幸好聽他解釋:“我找到我那隻貓了。”
眾人:“……”
夜殺去向城主致歉,更少見地主動去看望柳輕眉。他關心了柳輕眉幾句,更多想問的,卻是他那隻貓的蹤跡。
柳輕眉既傷心失落,又覺得他太奇怪了:哪有人,關心一隻貓,關心到這個地步?
柳輕眉品呷出其中異常,便向夜家詢問夜殺身上最近發生的事。
夜父夜母關心兒子,又對柳家十分抱歉,他們詳細說了那隻小貓的事。
柳輕眉輕聲:“一隻貓迷得人顛三倒四……夜殺該不會被誘惑了吧?伯父伯母,我和爹爹入城前,就聽說,城裡有一隻貓妖……”
夜父夜母麵麵相覷,臉色煞白。
柳輕眉又安撫他們:“也許是假的。我們再看看吧。”
她性情溫柔內斂,平日總是纏綿病榻,但一旦出事,她又遠比城主本人鎮定。
思忖半晌,柳輕眉道:“莫要打草驚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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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殺從柳輕眉受傷之事中,燃起一絲希望。
知道緹嬰仍然在,他便繼續找她。
而緹嬰,唾棄自己的搖擺。
她一方麵害怕麵對夜殺,一方麵又關心夜殺。總是與夜殺捉迷藏,既想看他,又不想被他發現,緹嬰也疲累萬分。
而正在這時,發生了一件事,讓緹嬰更為消沉。
緹嬰發現,夜家巷口那個捏糖人的老伯伯,不見了。
她去那個巷子好幾次,都沒見到人。起先隻是不在意,後來有一夜,緹嬰變回人身,趁著夜殺在宮當值時,路過那個巷子,遇到幾個小孩踢毽子。
緹嬰本愛玩愛鬨,隻是現在不敢罷了。
她眼饞地看了一會兒小孩子的玩耍,覺得師兄有可能快從宮中出現了,便趕緊要離開。
而那幾個小孩發現她一直看他們,她要走了,他們好奇地偷看她。
緹嬰怕他們被師兄看到、說漏嘴,便用糖葫蘆來收買他們。
小孩子歡呼,連連答應她,無論誰問,他們都沒有見過她。
緹嬰蹲在地上,一邊咽著口水,把用發帶換來的糖葫蘆分給他們,一邊隨意地問:“你們怎麼不吃糖人了?那個老伯伯的糖人,不好吃了嗎?他怎麼不來擺攤了啊?”
小孩子們傻眼。
一個大膽的小孩奇怪問:“姐姐,你說的什麼老伯伯?我們沒有見過什麼老伯伯啊。”
緹嬰:“……”
血液霎時僵凝。
緹嬰緩緩抬頭。
她看著這些小孩,聲音帶著些顫音:“就是,這條巷子,每天傍晚都有一個老人家擺攤……”
她詳細描述。
小孩子們咯咯笑。
他們跑開:“你是不是見鬼了?這條巷子沒有什麼賣糖人的老爺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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緹嬰獨自立在巷中,回頭,朝著幽黑的深巷望一眼。
不,這裡必然曾有過一個賣糖人的老人家。
不是鬼,必然是人。
她對鬼何其敏銳而懼怕,若那是鬼,她不會發現不了。
小孩子都說沒有,隻能是——幻境抹去了那個人的所有蹤跡,連他人關乎那人的記憶都抹去了。
就如之前,緹嬰分明不記得夜殺哥哥有一個叫“付明”的朋友。有一日,那個人突然出現了,而村落中的墓碑少了一個名字。
這是一個大型幻境。
不獨獨針對師兄的幻境。
幻境中人來人往,熙熙攘攘。
進入幻境的人,會有一個身份。離開幻境的人,會被抹去身份。
緹嬰一直維持貓身,所有法術被困在貓身中,隻是因為……她不屬於此幻境,幻境不容許外來修士破壞自己的世界。
她不是被幻境拉進來的人,她是躲避厲鬼、意外進入師兄的識海,是進入幻境的師兄的附帶品。
幻境的記憶與她無關,發生的任何事與她無關,她不屬於這裡。
而師兄……根本不知道他自己在幻境中。
到底什麼樣的幻境,會讓師兄毫無察覺,讓一個個進入的人都沒有察覺,還能在師兄的識海中展開呢?
緹嬰想到了一種可能——夢。
夢貘珠。
師兄早早就在找尋這顆夢貘珠,他起初到柳葉城,就是因為夢貘珠的蹤跡曾經在此出現過。
既然出現過,必然有人發現過。之後消失,必然有人藏了它。
夢貘珠自行織夢,將萬千人帶入夢境,又在夢醒後,不被所有人記住。
隻有夢貘珠,才能在人間城鎮,在師兄這樣修為的人麵前,引著他們無意識地進入夢境、再送他們離開夢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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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隻是夢貘珠,那麼,這個幻境便不會傷害到任何人,隻是“舊日重現”罷了。
緹嬰根本不需要為師兄擔心。
隻要他夢醒,他就會離開這裡。
緹嬰心裡鬆了口氣。
隻是,她隱隱有些不安:她聽二師兄說過,夢貘珠從來沒有害過人。可是,如果夢貘珠有了主人,會不會被用來害人?
但是,一個夢境而已,怎麼害人?
這些事,還是等師兄醒來,與師兄討論吧。
如今……緹嬰想著,既然這個夢境與她無關,那她沒必要摻和,在旁觀看一個故事便好了。
她還是煩惱夢醒後,怎麼麵對師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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緹嬰一旦放下擔憂,便難免掉以輕心。
她以貓身在外晃悠間,被一個貓販子捉到了。
貓販子把它抓進籠子裡,看它通身雪白,與之前貼的通告上說的貓妖很像。不過這小貓被關在籠中,沒有變成人,貓販子一時失望。
無論如何,貓販子都打算提著小貓,去禁衛那裡走一趟,看能不能領到賞錢。
貓販子才生出這種念頭,集市間,便有一少年停留在了他麵前,笑著問:“這不是我家小貓嗎?”
被關在籠中的小貓一激靈,抬頭,看到了夜殺含笑的目光。
他對她一挑眉:找到你了!
緹嬰當即後退,左顧右盼。
她安靜地裝著小貓,故作不是他認識的那一隻。她被貓販子提在手中,喵喵叫了兩聲,扮演得格外賣力。
貓販子:“這明明是我養的!可不是什麼家貓,彆想訛我!你看,它都不認識你!”
夜殺托著下巴,點頭:“好吧,那我買下它了。”
貓販子另有主意,不太情願:“走開走開,我不賣貓了。”
夜殺饒有興趣,做恍然大悟狀:“我知道,買貓不叫買貓,而是叫‘聘貓’。
“應當選一良辰吉日,遞上納貓契,與貓兒締結契約,聘了這小貓,才是正理。
“擇日不如撞日,我看就今日聘貓吧。”
緹嬰:“……”
他什麼意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