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境中,江雪禾和黎步的對戰,不可謂不艱難。
這也許是江雪禾有生以來,經曆的最無力、最被碾壓的戰鬥。
凡人之力如何對抗修士?
何況是黎步這樣的天才修士,黎步這樣對他法術修為十分了解的修士。
江雪禾能在黎步的道法囚籠中有一抗之力,都不過仰仗於黎步對他的戲弄——
對黎步來說,一下子將江雪禾打死了,就不好玩了。
而對江雪禾的碾壓,讓黎步少有的興奮起來。
那少年懸於半空,火係法術如烈焰般包圍江雪禾,又以各類無形力量去對付江雪禾。江雪禾手中不過一把劍,很快,身上大大小小出現許多傷痕、血跡。
黎步笑:“你不是很厲害嗎?不是還要和我打賭比試嗎?你就這麼輸了,我的遊戲都不好玩了。”
他聽到少年師兄微啞的輕語:“遊戲不是剛開始嗎,怎麼就結束了?”
語一落,那狼狽不堪的江雪禾便從火海中穿越而出,在地上一翻滾,躲開那些火影。黎步打個響指,從高處向他襲去,他反掌一劍,直向身後遞出。
黎步才要嘲笑他的自不量力,就見江雪禾並不在意刺出的落空一劍,而是就著他的手,一把反扣,江雪禾沒有握劍的那隻手,在半空中畫符。
江雪禾懷中,滲出光華幾凜,幽藍一點。
黎步眸子一縮,幾分震驚:在這個夢境中,江雪禾應該一點修為都沒有才是。夢境主人對江雪禾做了限製,江雪禾不可能有修士之力才對。
但是江雪禾此時卻畫符,懷袖中有道光閃爍……
黎步雖覺得不可能,但江雪禾的天縱奇才自小就壓著他,他被壓習慣了,從來都覺得江雪禾沒有任何做不到的事。
夢主厲害,可在黎步眼中,江雪禾更厲害。
眼看江雪禾似乎恢複法力,掐訣間,長指似要點向他。黎步一時間看不出這是什麼法印,但他對江雪禾的警惕,讓他立即將江雪禾推開,自己往後大退數丈。
而一掌劈開江雪禾之時,黎步發現不對勁:不,江雪禾指尖沒有道光,江雪禾仍是凡人之軀。
他心生後悔,卻補救無力,眼看著江雪禾借他推人那掌的仙力,飛至半空,在長柱上一踩,落地幾滾,渾身瀝血的江雪禾,出現在了那已經昏迷的柳輕眉身邊。
江雪禾睫上沾著血,眉目清寒,輕輕瞥黎步一眼。
黎步大驚,法術招呼:“住手!”
但已經晚了。
江雪禾確實不會法術。
他在半空中虛畫一符,那符根本不會起作用。而之所以有道光,讓黎步誤會,是因“雪上符”施展的時間又到了——
在入夢前,他與緹嬰一同在他的神魂上畫好了“雪上符”。緹嬰畫符,他自己給神魂加一道鎖:讓這道雪上符,每隔兩刻,便會燃燒,作用到神魂上。
間隔兩刻發生作用所需要的靈力,正好調用他本身的靈力。
黎步不知這些, 自然被江雪禾騙了。
而江雪禾到了那昏迷的柳輕眉身邊, 頂著身後黎步的襲擊,直接一劍刺中了柳輕眉。
黎步的襲殺在後,他狼狽間躲避,也被道法擦傷,胸口沉悶骨架幾多斷裂,吐了幾口血。
江雪禾抬眸,看到柳輕眉倒在血泊中。黎步趕至,卻不能救。
黎步森冷的眼神看向江雪禾。
他以為自己表現得已經分寸足夠,但是那麵容雪白的可恨江雪禾看著他,竟然慢悠悠說:“你看起來也沒有特彆傷心,因為這隻是一個幻境,並不影響你真正要做的事?
“小步,你真正要做的是什麼?”
黎步眯眸:“你猜啊。”
江雪禾:“那我便猜一猜。”
他轉身跳窗而走,身上大大小小的傷口本應讓他行動遲緩、起碼應該一瘸一拐,他卻完全沒有。
黎步深吸口氣,冷笑:“你一個凡人而已……拿什麼和我鬥?”
就算江雪禾再厲害,也一定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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緹嬰發現了江雪禾神魂的異常。
靈池中的靈力大量流失,神魂上那黥人咒形成的鎖鏈變粗變實,在江雪禾神魂上勒出黑氣傷痕。
緹嬰深深抽一口氣。
她所有的綺思沒有了,猜他在夢境也許正經曆什麼,這些黥人咒趁機傷他神魂、奪他性命,她怎能不管?
可是她此時無論如何碰他神魂,不知道師兄對他自己做了什麼,她根本進入不了他的夢境。
緹嬰急得團團轉,乾脆盤腿坐下,嘟囔:“死馬當活馬醫吧。”
她不斷地畫下“聚靈符”,磕磕絆絆、忍著神識的抽痛,好幫靈力更好地彙聚,幫夢中的師兄撐下來。
……雖然她覺得夢境無害,但是師兄神魂都這樣不穩了,她也不太相信自己的判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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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境中被黎步追逐的江雪禾氣息淩亂,眼前發黑。
凡人比修士,確實太弱了。
黎步移山倒海要殺他,江雪禾心知這隻是幻境,自己死了也無妨,但是他總要在夢境中有些收獲,起碼要知道黎步到底在做什麼。
終於,兩人一路廝殺,從城中心到了城郊,進入了雜草叢生的荒蕪村落中,到了一排墓碑前。
江雪禾趔趄倒地,身上大片血花,他撐著墓碑站起,一隻手臂卻已然斷裂,連劍都無法握起。
身後少年氣息靠近。
江雪禾自己都沒料到,自己可以和黎步打到這個程度。每每他力有不逮時,卻總有莫名力量相助,讓他躲開黎步的追殺。
但到此為止,他傷痕累累,縱有天意相助,也贏不了黎步一個修士了。
江雪禾緩緩回身,仰頭看半空中的黎步。
黎步一隻腿支起,懸坐半空,將他如戲子一般逗弄。
黎步彎眸:“不逃了?不如認輸吧……江雪禾,你應該知道,我不是真的要你死,隻要你認輸,我就放你離開,如何?”
江雪禾垂眼:“我若不死,你和夢貘珠的交易怎麼進行呢?”
黎步滿不在乎:“不牢你費心……”
他忽然反應過來:“你詐我?”
江雪禾睫毛上的血珠已經黏膩,讓他視野模糊。
狂風拍拂衣襟,他眉目穠麗鮮妍,在鮮血之色下,既蒼白,又妖冶。
尤其是,江雪禾微抬的眼眸,沾著幾滴血漬,更加的黑亮。
江雪禾道:“你也在找夢貘珠是麼?比我幸運的是,你早就知道自己在幻境,並且你見到了夢貘珠,和那位做好了交易。你答應了它什麼要求,它願意在事後把夢貘珠交給你作為報答,對不對?
“這個大型幻境中,不斷有人進入,又不斷有人離開,你和夢貘珠都在旁觀,看著十年前的事一次次發生。同樣的事情一次次發生,你們必然在從中找什麼符合你們條件的東西。
“我在此之前,沒有聽過夢貘珠害人。但是夢貘珠是被妖王拋棄的,妖王說它無用,它卻直通天道,直通天道的修行不一定最快,但一定是最有效的。而修行,必然要有靈力的變化、交替……夢貘珠還是拿走了人的一些東西吧?
“比如魂魄,比如記憶,比如情感……總有一樣是它要的吧?
“我一直沉浸在這個夢境,這讓我覺得,其他人未必是你們要找的,而我正是你們要找的對象。鑒於我身上確實有一些彆人的冤孽……我便鬥膽猜,你們就是要從我身上得到些東西。”
黎步笑嘻嘻:“然後呢?”
江雪禾眨一眨眼,突然提起另一件事:“這裡的墓碑,名字與現實中的古戰場對比,是少了的。”
他修長枯白的手指緩緩撫摸墓碑。
黎步眸子輕縮,麵上卻仍然笑:“我沒注意看什麼墓碑。這很重要嗎?”
江雪禾垂著眼:“墓碑上少了兩個名字——一個是葉呈,一個是韋不應。”
黎步呼吸不變:“咦,你不就是用的葉呈身份入夢嗎?”
江雪禾反問:“我是嗎?”
他微抬眼。
黎步神色不變。
江雪禾道:“我一直都是用的‘夜殺’身份,夜殺到底算不算是葉呈,尚未可知。
“何況,我一路殺過來,也沒有殺到一個韋家,沒有殺到一個叫韋不應的人。”
黎步不耐煩:“你到底要說什麼?這個人也許隻是沒有對應的人入夢,沒有人抽到這個身份而已。”
江雪禾:“上一個夢境,也沒有韋不應這個人。”
江雪禾慢條斯理:“夢貘珠根據現實演化夢境,必然有一個規則。
“現實中死去的人,在這個夢境中應該要麼有墓碑,要麼有人入夢扮演,但是我怎麼無論如何都找不到韋不應這個人。
“而你與夢貘珠做交易——小步,這裡冤孽眾多,穢息眾多,現實中的古戰場,便有妖怪想借此修成無支穢,操縱世間萬千穢鬼。
“你和人做交易,我想不出你有什麼東西是彆人沒有,彆人需要你幫忙的。該不會是你助誰成為無支穢,那人將夢貘珠送你吧?
“想從我身上得到東西,你們又不知怎麼做到的,把小嬰騙來,莫非是覺得小嬰可以複活人,想借她的力複活誰?你可能從當初追殺小嬰的那些人口中得知她複活的本事,可是,小步,你被騙了,我可以告訴你,她不會。
“而你們……能在傳音符上做手腳,夢貘珠已經厲害到了這個地步嗎?
“夢貘珠果然有主人……主人是柳輕眉嗎?而你,你敢做無支穢的交易?”
話音一落,黎步雙手掐印,浩瀚道法向江雪禾拍胸襲來。
黎步不承認不否認,端的是不在乎。
半空中的少年修士冷冷笑:“你知道了又如何?你不會以為我像你一樣在裝好人,做什麼偽君子吧?
“我就是要得到夢貘珠——背後的事,我不在乎,也不關心。
“我隻是要,江雪禾你輸給我!”
死亡瞬至眼前。
江雪禾被囚於殺氣中,凡人之軀,無法脫困。
他並不懼死,他甚至根本不在乎生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