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兄的聲音不太對啊。
像女子的聲音……更是聽著有點耳熟。
緹嬰一聽便著急,連忙捏了第二道傳音符, 凶道:“你是誰?我師兄呢?你為什麼能收到我的傳音符?難道你是柳輕眉?我師兄待你這麼親近嗎?”
她的傳音符發出去, 那邊半晌沒有回應。
江雪禾沒理會她,是因他以緹嬰的相貌,出現在地牢中。
此處環境陰暗,險象環生,不敢大意。
扮作緹嬰是有緣故的——柳家人不知緹嬰已走,他可以在江雪禾和緹嬰之間身份隨意轉變,而不讓他人懷疑。
柳家會提防江雪禾,但緹嬰平時那樣無邪單純,看著十分“傻”,他們都將緹嬰看作是江雪禾的附屬品,不會對緹嬰設防。
江雪禾不會讓緹嬰涉險,但他可以假扮緹嬰,來涉險。
此時行在地牢中,越往下走,越見水流湍湍,漸漸從腳踝淹沒小腿。
江雪禾踩在水中,停頓一下,便發覺自己體內的靈力在快速流失——這水,不是凡間之物,是用來對付有修為的人與妖的。
江雪禾若無其事,繼續往下走。
乾坤袋中傳音符不斷亮,想也知道是緹嬰不斷催促。但他此時緊要關頭,便當做無事發生——
一路走來,一座座牢籠中,江雪禾看到了先前自己或其他道人幫柳家捉的那些妖,都老老實實地被用仙家陣法困在牢籠中。
不知是水的問題,還是他們日漸麻木,這座水牢安靜非常,江雪禾一路走過,偶爾有妖怪反應過來,也隻是用陰沉的目光打量著他,並不求饒。
但是到最裡間的牢獄,江雪禾終於聽到了劇烈的掙紮。
鐵鏈拍打著水,那被束縛的妖怪歇斯底裡:“放我出去!我不娶你這個大美人行了吧,好歹你也名聲遠揚,總困著我做什麼。算我認輸,柳姑娘,柳大小姐……”
那妖雙目忽而一瞠。
他隨意叫著玩,因為知道自己陷於此地,這水是“煉妖淨水”,專門煉化他這樣的妖,自己根本出不去。
但是出不去,也不能屈服,要惡心柳輕眉。
可此時此刻,粼粼水波儘頭,一個嬌小漂亮的綠衫白裙小姑娘,出現在了地牢儘頭。
那姑娘年紀尚小,眸子烏黑如漆,昔日總是顧盼神飛十分靈動,今夜所見,她的眸子卻清靜冰涼,端如冰雪玉壺,沉寂至極。
妖怪眼睛大睜:“你、你、你……”
……你不是捉我的那個小修士嗎?!
江雪禾所扮的緹嬰,一眼看到了這妖,認出這是那天古戰場中、緹嬰用四方旗陣困住的扮演將軍的妖怪。
此時這妖怪被鎖在牢中,被高高懸起,手腳都被鐵鏈鎖住,而他竟然還穿著一身英武的盔甲,威風凜凜,不墮將軍威名。
江雪禾一隻手指抵在唇間,輕輕地朝假將軍“噓”了一聲。
假將軍呆呆看著這唇紅齒白、沉靜安然的少女,臉倏地紅了。
假將軍心亂間,見這少女邁水朝自己走來。他正要提醒這“煉妖淨水”對修士也有抑製作用,便見少女驀地雙掌相合,念咒掐訣間,在半空中畫符運術。
少女施法之下,淨水緩緩向兩方分開,向兩麵高牆躍去,給中間流出了一道平坦闊道。
青光凜凜,少女昂然,冰雪之容,法術浩然。她因強力施法而額上滲汗,麵色微白,這一切,皆讓假將軍瞠目,久久不能移目。
而江雪禾向假將軍瞥一眼,眼神卻是倨傲冷淡的:還不走?
假將軍恍然,沒有了淨水的壓製,他去掙脫束縛自己的鐵鏈,便快很多。
一刻鐘後,假將軍化作一道黑霧,衝出牢籠逃之夭夭。
柳家尚無人察覺,江雪禾已返回住處,打開乾坤袋,有了和緹嬰說話的功夫。
他並不知道那假將軍的目的,那假將軍逃出去後也沒有找他。但是假將軍靠著被緹嬰抓,主動進入柳家,必有目的……他隻消在旁觀望事情發展便是。
這樣思量著的江雪禾,打開乾坤袋,便見一道道傳音符燃燒起來。
他已預感緹嬰發火,在旁讓傳音符耐心地燒了一會兒,聽完了小師妹對他的謾罵唾棄,才自己畫了符。
他換回了男聲,回應她:“小嬰。”
過一會兒,那邊鬱鬱回答:“小嬰不在,已經被你氣死了。”
聲音是小姑娘嬌滴滴的聲線,不是一開始的溫和男聲。
江雪禾眸中浮了絲笑,一邊畫符,一邊回她:“那怎麼行?哪有人被氣死的?你就算被氣死,化成鬼,師兄也是會找到你的,不必擔心。”
緹嬰沒搭理他。
他見她生了氣,便一個勁兒地捏符,向她道歉,向她解釋自己方才在忙什麼,自己不是有意怠慢她的。
他解釋並發誓,當時情況真的不適合聊天,他若是開口,很可能暴露行蹤,被人發現。
江雪禾哄她:“你不想師兄被柳姑娘發現行蹤吧?”
緹嬰半晌回答:“……和她保持距離。”
江雪禾見她氣性有點消了,才鬆口氣,笑著應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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緹嬰不可謂不生氣。
不過江雪禾以前就說過,傳音符的弊端就是忙起來時,不好接聽。江雪禾身在柳家,緹嬰就是再不懂事,也不想用雪上符催促他,擾亂他心神。
她今日剛知道一個叫韋不應的人的秘密,她深覺柳家有大陰謀,一邊琢磨著怎麼向江雪禾透露消息、而不讓他懷疑自己還在城中,一邊擔心他遭到柳輕眉的算計。
如今江雪禾主動道歉,緹嬰不太痛快地原諒了他。
她對一件事好奇:“師兄,剛才與你說話時,那個女聲,是誰啊?”
江雪禾那邊沉默。
緹嬰再捏起一道傳音符,催促他、試探他:“那個姐姐的聲音聽著怪好聽的,想必是個溫柔大美人吧?長得好看麼,是凡人還是修士啊?師兄你要和她成親嗎?”
江雪禾那邊沉靜了好久,久到緹嬰真的開始胡思亂想、開始著急,那邊才含含糊糊地回了她一句:“尚可。修士。不成親。”
但是這個回答不能滿足緹嬰。
“修士”這個詞,已經讓她警惕非常。
她正要追問,江雪禾倒是問了她一句:“一開始你與我說話時,怎麼是男子聲音?小嬰,你做了什麼?還是,當時是二師弟?”
那聲音不像白鹿野的聲音。
白鹿野和他說話,也不會浪費一張傳音符,隻為說一句“你在嗎”。
這種不怕浪費的風格,隻屬於緹嬰。可是那聲音是男子聲音,還有幾分熟悉……江雪禾在水牢一行,一路想著此事。
那聲音,到底是白鹿野的,還是葉穿林的,或是緹嬰在路上又遇到了彆的男子?
他想了一路,焦頭爛額,心中猜測連連,倒是麵上平靜,沒有讓那假將軍看出來。
可惜他再冷靜,麵對師妹身邊的不可控因素,也會忍不住旁敲側擊。
他這一問,便如同掐了緹嬰脖子一樣。
那邊小姑娘理直氣壯:“是二師兄啊,怎麼啦?”
江雪禾正要再細問,緹嬰便快速:“我不問你身邊的姐姐是誰,你也不許問二師兄怎麼回事。”
江雪禾沉悶半天,將心頭疑問壓下。
他問起她是否出城,是否與白鹿野彙合,身邊是否有異常,有沒有想好去哪裡。
緹嬰胡編亂造一通,一會兒說已經彙合,一會兒說沒有異常,一會兒又說打算和二師兄去千山找前師父……
江雪禾疑問:“你們不是要去長雲觀尋葉首席嗎?”
緹嬰早已忘了此事,但她理不直氣也壯:“你乾嘛對我管東管西?我想去哪裡就去哪裡,你管不了我!”
江雪禾一怔。
他心間微涼,片刻不語。
緹嬰似覺得自己不對,又來和他說話,聲音分明柔弱了很多:“師兄、師兄……你認不認識韋不應啊?”
江雪禾沉靜半天,到底回了她消息。
緹嬰便又編了幾句:“我出城時,聽路人提過柳姑娘和韋不應的舊情。我也不知道具體的,但是師兄你可以查一查。
“你好像是被當做韋不應的替代品,不是葉呈的。”
緹嬰納悶:“那麼葉呈在哪裡呢?幻境裡重要的不是鬼將軍嗎,鬼將軍總不能在這個故事裡一點作用都沒有吧?”
她兀自說了半天,嘀嘀咕咕,不斷暗示江雪禾,想讓江雪禾主動詢問“韋不應”的事。但是她自己演了半天,自己都有些累了,江雪禾的傳音符一直沒亮,就好像他一直沒有話和她說一樣。
緹嬰最終有些不快:“師兄,你沒什麼想說的?”
江雪禾這才慢慢道:“你沒有其他話嗎?”
緹嬰納悶。
她坐在深夜巷中,又冷又累,無處可去。
緹嬰將自己縮成一團,看傳音符在指尖燃燒,自以為自己為了柳葉城的秘密十分儘心,克服自己的害怕留在此地……
她已經很努力地幫他了,就算有些遺漏,他也不應苛責吧?
這會兒,新一道傳音符又在乾坤袋中亮了。
她拿出來,看那新的符紙在指尖燃燒,微火映著她的指尖,屬於江雪禾的聲音,在這片微火中,如煙花一般緩緩炸開:
“我很想你。”
緹嬰刷一下丟開了傳音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