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道禁製下去,張開了一重包裹住二人的陣法,外麵侍衛侍女來來往往,如同看不見二人一樣。
那人察覺江雪禾的禁製,長睫毛顫揚一下。
隔著帷幔,那站在樹上的人,看到江雪禾施法之間,還是那副嫻靜優雅的淡然模樣。
聽到江雪禾輕和的誘哄:“過了這麼久,你應該也發現,你被困在夢境中,出不去了吧?”
那人要怒。
又聽到江雪禾的下一句話:“不如我們聯手吧。先出了夢境再說。”
那人倨傲笑:“你輕鬆一句聯手, 就想從我這裡騙情報?你當我是小孩嗎?”
江雪禾確實把那人當小孩來哄,還哄得很隨意、敷衍。
江雪禾慢條斯理:“你不告訴我你知道的,也無妨。我可以告訴你我知道的,韋不應的屍體,被藏在夢境中的某一處。拿到了這個屍體,我們才能對付背後那個……”
那人冷笑:“你以為這麼容易?”
江雪禾低笑:“你沒有否認?”
那人一怔,然後:“你又在詐我?!你……”
江雪禾見好就收,道:“目前我還不知道柳輕眉和夢貘珠的關係,但有一點可以確定,這兩方,是互相牽製的。現實中的柳輕眉沒辦法拿著夢貘珠為所欲為,讓所有事情都按照她的意願發展;夢境中的夢貘珠,也不能違背柳輕眉的意誌,想做什麼就做什麼。
“夢境一直圍繞十年前的人祭,無論夢貘珠和柳輕眉到底是什麼關係,韋不應能克製柳輕眉,那便也能克製夢貘珠。”
那人沉默片刻,說:“沒那麼好找。你能猜出來,它自己當然也知道。”
江雪禾微笑:“所以,需要你我合作啊……小步。”
站在樹上的少年靜靜看著他。
眉目銳利,身形瘦高,正是黎步——起初以為自己在和夢貘珠合作、後來發現自己被困在夢境、出不去的黎步。
黎步不想和江雪禾合作。
但是他沒有第二個選擇……因為他陷入夢境太深,他發現了夢貘珠真正的意圖,若不想辦法出夢境,他便出不去了。
黎步含糊地給江雪禾一個提醒:“夢貘珠怕小嬰,你可以利用。”
江雪禾一怔。
他不動聲色:“我們談談合作吧——用以前的法子。”
出自斷生道的雙夜少年,是有獨特的不被他人窺探的聯絡方式的。
隻是江雪禾曾經舍棄,黎步被背叛後,也不再使用。時到今日,竟要再次和江雪禾聯合……
黎步恍神了一會兒,身形慢慢消失了。
片刻後,江雪禾的神魂中,出現了黎步寫的字。
江雪禾若無其事,繼續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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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堂在座,新嫁娘與新郎官立在堂下,麵對長輩。
司儀叫禮,身著嫁衣的柳輕眉蓋著紅蓋頭,低著眼睛,聽到周遭亂哄哄的喚聲,怯怯跟著夜殺行禮。
“一拜天地!”
柳輕眉屈膝。
她忽然發覺周圍的起哄聲,好像有一瞬靜下。
敏感如柳輕眉,知道必然出了什麼意外。
她蓋著蓋頭,自然也不知道與她一同牽著紅綢立在長輩座下的少年夜殺,站得筆挺,卻好像在發呆,沒有隨她一道伏身拜天。
司儀小聲提醒:“新郎官、新郎官……你趕緊跪啊?”
夜殺認真說:“我跪不下去。”
他半開玩笑:“我好像從來沒有跪過天。”
眾人:“……”
司儀臉綠, 坐在上座的幾位老人臉色不虞, 夜家父母沉臉瞪著這個不孝子。
紅蓋頭下,新娘嬌嬌柔柔的聲音解救了他們:“夜殺不想跪就不跪吧,掠過這個禮也無妨的。”
司儀便趕緊:“二拜父母!”
周圍嘩然。
蓋頭下,柳輕眉眼皮輕跳。
她聽到司儀幾分惱的聲音:“夜殺,你怎麼又不拜?”
夜殺認真地看著上座的父母。
他想半天,說:“我好像也從來不拜父母。”
柳輕眉急聲:“司儀!”
眾人忍怒,司儀隻好再次掠過:“夫妻對拜——”
這一次,柳輕眉心提到嗓子眼,怕夜殺再來一句“我好像也從來沒和妻子拜過”,這樣的話,實在荒唐。可對麵是夜殺,也許真說得出口。
幸好,這一次,夜殺思量片刻,他好像也沒有找到不拜的借口。
拉扯的紅綢微繃。
柳輕眉感覺到他朝著自己這一麵轉身了。
柳輕眉俯身。
夜殺垂著眼。
就在這時,一道清而高、喘著氣的少女聲音闖了進來:“夜殺哥哥,不能拜!”
堂門緊閉。
外麵的人是暴力小仙女,符籙和踹出的一腳,踹開了這道堂門。
夜殺側頭。
一個衣著藕荷色裙衫、腰肢纖細、發帶飛揚的嬌小少女,氣喘籲籲地立在門口,眉目間戾氣滿滿。
夜殺定睛看著。
眾人又怒又驚:“你是誰?哪來的不懂事小姑娘,大鬨旁人婚禮?快把她趕出去!”
闖進來的,當然是緹嬰。
她好不容易解開院中那些困她的陣法,一聽迎親隊伍都回來了,便眼前一黑,急匆匆往這裡趕。
幸好趕上了!
隻是眾人齊齊扭頭瞪他,而那穿著婚服的少年夜殺,又明顯的沒有記憶,看她的眼神充滿審度。
緹嬰硬著頭皮。
她捏緊袖中的符籙,想自己無論如何,都要先把夜殺帶走。
麻煩的是,這裡都是他人的魂魄入夢,入夢的人不一定像他們這樣是修士,萬一死了,現實中說不定就癡了傻了,她動手得注意一點。
緹嬰硬著頭皮,迎著夜殺詫異凝視的目光:“夜殺哥哥……”
她還沒編出一個能打動他的謊言出來,便見少年笑了。
夜殺彎著眼睛,目不轉睛地看著她,天外飛仙般來了一句:“我在夢裡見過你,神仙妹妹。”
緹嬰呆住。
夜殺朝她走來:“你叫什麼,今年多大,說來有些不好意思,我看你十分麵熟,也許我們很有緣分……”
身後眾人怒而驚:“夜殺!”
夜殺渾不在意,走向緹嬰。
柳輕眉一把掀開紅蓋頭,臉色蒼白,泫然欲泣:“夜殺,你要拋棄我們嗎?!”
夜殺回頭,看他們一眼。
他稍微有一點猶豫,緹嬰反應極快,牽住了他的手。夜殺手被牽住,一愣之下,他下定了決心。
他道:“爹娘、城主,我不想娶柳姑娘了。我有了喜歡的人,孩兒回頭再向你們告罪。”
這一言激起千重浪。
緹嬰拉住夜殺便往外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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緹嬰都不明白,她怎麼什麼都沒來得及騙,夜殺就願意跟她走了?
夢境的一切對他都是真實的,他卻依然走向她。
她真是、真是……
她根本來不及感動,便遇上了眾人的圍堵。
這裡的人不可能讓她帶走夜殺,覺得她是勾引夜殺的壞女人。那新嫁娘在婚宴上哭得淚眼婆娑,夜殺和緹嬰在外應對衛士們的圍堵。
人山人海的圍堵,夜殺用武力,緹嬰用法力。
凡人當然不是緹嬰的對手。
但是很快,一個少年出現在半空中,向下揮出法術,阻攔了緹嬰和夜殺的逃跑。
夜殺:“小心!”
他即使摟住緹嬰的腰,將緹嬰抱離地麵。緹嬰方才所站之地,土地下陷,轟出了一個三丈深的坑。
緹嬰驚疑抬頭,看到了半空中的黑衣少年:“小步哥哥!”
黎步慢條斯理瞥她一眼:“小嬰,你打不過我,把人留下。”
緹嬰自然不聽他的。
黎步再一重攻擊揮下,斜刺裡胡來一道青光,將緹嬰和夜殺一同卷起。
清風徐徐,若雪簌簌。
緹嬰驚喜回頭:“師兄!”
……之前師兄派她來,她還以為他不能和夜殺哥哥同時出現呢。現在看來,也不儘然嘛。
戴著帷帽的江雪禾出現,擋了黎步那重攻擊。
黎步從半空中躍下,向三人打來,江雪禾淡道:“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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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轟——”
夜家府門與牆一同撞開。
江雪禾、緹嬰、夜殺三人躲避半空中的黎步、地上的凡人追殺,衣袂飄然,狼狽又傲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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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來後,三人分路,江雪禾說去引開黎步,讓緹嬰帶著夜殺先逃。
緹嬰帶夜殺逃亡的路上,抓緊時間,告訴夜殺大概的故事。
緹嬰安撫夜殺:“雖然我的話聽起來不可思議,你肯定不相信,但是……”
夜殺笑:“我沒有不相信啊。你說的話,我會認真想一想的。”
緹嬰詫異看他一眼:他何時這般信她了?
她之前每次遇到他,都要花很多功夫迎得他的信任的……
二人勉強躲開了追殺,天黑了,他們走在山道上,緹嬰正感動於夜殺對她的信任,就聽夜殺輕飄飄道:“若你說的話是假的,必然是方才那個人騙了你,我不怪你的。”
緹嬰:“……”
她小聲:“他、他就是你啊……你還是不信我的話?”
夜殺笑:“我信啊。”
他目有冷意:“可我不信他,比如——此時!”
他倏地鬆開緹嬰的手,騰身跳起,躲開了後方一道法力襲殺。
緹嬰往後趔趄躲開幾步,天色蒙蒙,她看到帷帽飛揚的師兄倏而出現在了山道上。
她歡喜:“師兄……”
江雪禾:“小嬰,不要動。”
江雪禾的攻擊,再次卷向夜殺,夜殺沒有法力,卻靠躍樹跳高,硬生生躲開了江雪禾的攻擊。
緹嬰:“……”
她呆愣愣站著。
樹上的夜殺笑眯眯低頭,看緹嬰:“這就是你說的,他是我,他不會對我不利?”
緹嬰腦中亂哄哄,隻能道:“師兄……”
江雪禾溫聲:“小嬰,他應該與我合二為一,你應當懂吧?”
緹嬰:……。
她其實懂啦……
她仰著臉,看夜殺垂著臉,微失落地望著她:“他要殺我,你覺得是應該的?”
緹嬰踟躕半晌。
她好是猶豫,囁嚅著向江雪禾提建議:“師兄,夜殺哥哥年齡小,你讓讓他吧。”
江雪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