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雪禾和夜殺動手,緹嬰隻能站在一旁乾著急。
誰被對方打得後退一步,她都急得心跳加快,想上前幫忙。然而再一看對方的臉,緹嬰踟躕之間,便錯過了一次次機會。
緹嬰囁嚅:“你們不要打了……”
她不願任何一人受傷,但沒有一人聽她的。
昏光下,山道時明時暗,看不甚清。隻聽到二人打鬥的風聲,以及看到師兄時而從旁擦過的青色木係法術。
緹嬰有點無奈而賭氣地等他們打完,等師兄說服了夜殺,二人合二為一,這場鬨劇便可以結束。
但是她看著看著,看出了一絲不對勁——
師兄修為比她要高很多,她拿下夜殺都不成問題,江雪禾卻好像拿不下夜殺,好幾次讓夜殺偷襲得逞。
緹嬰看得困惑。
“砰——咚!”
夜殺被一重術法卷起,摔到地上,砸出一道淺坑。灰塵浮起,緹嬰看得心驚:“夜殺哥哥!”
她跑去扶夜殺。
夜殺被她從土坑中帶出來,靠著她手臂喘息。
仰臉間,少年唇齒間似有血漬,笑嘻嘻:“小嬰,多謝了。”
緹嬰:“不用……”
她遲鈍地去看對麵的反應。
江雪禾頎長秀拔,站在葉落處,帷帽擋著他的麵容。
緹嬰:“夜殺哥哥,要不,你就認輸吧,你……”
“你覺得我是凡人,沒有你們那樣的修為法力,我就會輸?”喘氣劇烈的少年笑起來,黑暗中,他發尾沾著黏膩的血與土,被打得灰撲撲的麵容揚起來,朝著江雪禾的方向,卻戲謔,“你難道沒發現麼?你這位師兄,才是奈何不了我的。”
緹嬰怔然,再次看江雪禾。
她隻看到葉闊樹深,掩在樹下的少年師兄青衣與帷帽飛揚,如一團霧般模糊。
夜殺眼中浮起嗜血的冷光,咧嘴笑時,既明媚,又陰狠,全是朝著江雪禾的。
夜殺抽絲剝繭:“如果你們說的話是真的,如果你們沒有騙我,這裡隻是一個幻境,我隻是江雪禾的一道分化身……那江雪禾為什麼收不回我呢?”
他惡劣滿滿地衝江雪禾笑:“也許是因為,在這個幻境中,我才是主體,他才是想鳩占鵲巢的那個吧。
“得不到我的許可,他就永遠收不回我。不妨讓他退一步,讓我收了他,如何?”
緹嬰驚愕。
她立刻扭頭去看江雪禾。
在少年夜殺大放厥詞間,江雪禾清清簌簌,從樹下走了出來。他摘下帷帽,露出了與夜殺九成相似的麵容。
他隻是更淡一些,更雅一些,更妖一些罷了。
江雪禾沒有否認夜殺的話,他溫溫和和:“夜殺,你是我設給自己的一把鎖。夢貘珠要對付我,隻能從你身上入手。這個幻境中,確實你是主魂,我是依附的、使了些手段才能進來的。因為我原本,是不可能進來的。
“你不妨想一想,我為什麼非要使手段,也要進來。你幼稚魯莽,性烈又冷,行事無顧忌,又在幻境中不知被侵蝕浸染了多久,你若是覺得這樣的你,適合收服我,護住大家一同出夢,我將魂魄給你也無妨。”
他輕輕撩目,仍是溫柔雅致的:“你可以嗎?”
夜殺:“……”
打蛇打七寸。
緹嬰親眼看著,夜殺起初被江雪禾貶,眼中帶笑,笑意越濃,殺性越重。但在江雪禾說完,輕描淡寫地詢問夜殺“你可以嗎”的時候,夜殺沉默了。
夜殺臉色難看。
但他不蠢。
他看著江雪禾,半晌淡聲:“你們編的故事,我一個字都不信。”
緹嬰呆呆看他:……你剛才還說你相信我的呀?
都是演的嗎?!
呃。
師兄……果然比她更了解夜殺哥哥,是吧。
緹嬰無措間,聽江雪禾溫聲:“無妨,既然無法統一意見,同行一路,也許會改變你的想法。”
夜殺笑著反駁:“也許是你改變主意,願意與我合二為一呢?”
江雪禾垂眼淺笑,平靜和氣:“也未嘗不可。”
他瞬間將夜殺氣得掉頭就走。
緹嬰:……妖孽師兄要氣死少年的他自己啦。
緹嬰著急看看黑著臉掉頭走的少年,再看看身後的江雪禾。
她猶豫一下,結結巴巴:“夜殺哥哥……”
她還沒說完,就聽江雪禾輕聲:“夜殺年紀小,經曆太淺,又受我刺激,正是需要你安撫的時候。你去吧。”
緹嬰:“……”
她本就想去,但是他說出來,她為何有點兒對不起他的心虛感呢?
緹嬰自我強調:“夜殺哥哥此時很難過,他難過你也不好受,我是為了你好。”
江雪禾心想:夜殺怎可能難過?
他了解少年時的自己——冷情冷血,熱愛殺戮。
其實到現在,江雪禾都不怎麼動情,不怎麼為身邊人而露出情緒。
江雪禾卻並不說出來,隻是點頭。
緹嬰雖覺得他落寞的樣子疑似可憐,但她也是個心狠的小姑娘,已經和他說清了,她掉頭就走。
她聽到身後師兄柔聲:“小嬰。”
緹嬰回頭,看江雪禾說:“看完後早些來找我。我有些猜測要與你說,你之前說的柳輕眉的秘密,不是說要告訴我嗎?”
緹嬰連忙點頭,應了此事。
緹嬰便十分忙碌。
江雪禾去布結界,給他們躲人休息的時間。
緹嬰上半夜去陪夜殺。
少年自己燒了篝火,自己熟練地取暖,沉靜地看著火星。婚服早就脫了,現在穿的,還是江雪禾給的武袍。
夜殺靜然不語。
緹嬰想到他今日的遭遇,便硬是從他漆黑幽靜的眼中,看出了些“惆悵”“黯然神傷”。
緹嬰便蹲到他身邊,笨拙地逗他開心,與他說話,安撫他一切都是假的。
夜殺見她可愛嬌俏,編瞎話時一本正經,一雙眼睛卻骨碌碌亂轉,靈動極了。
他本在沉思琢磨今日的疑點,見她這樣,便生了逗弄心,與她玩耍一番,露出了笑容。
緹嬰再接再厲。
而到了子夜,天上鴉鳴聲飛過。
緹嬰抬頭看一眼,站了起來。
她一本正經:“夜殺哥哥你休息吧,我不打擾你了。”
夜殺怔一下,眯眸。
他肉眼看不到籠罩在他們四方保護他們的結界,但他看到了拍翅飛過的烏鴉,不禁猜測:“你是得到什麼信號,要去殺柳輕眉了?”
緹嬰茫然。
她說:“不是呀,那就是個普通烏鴉嘛。”
夜殺還沒來得及尷尬,聽緹嬰天真無邪道:“我要去找師兄了。”
夜殺忽然明白了:“……上半夜陪我,下半夜陪他?”
緹嬰大方點頭,眼睛含笑。
夜殺細看之下,甚至看出她的幾分得意——她自覺她的辛苦很有價值,會讓兩人都滿意。
夜殺心中生起怒火,麵上卻努力壓下來,擠出了一絲笑。
他表情微猙獰,讓緹嬰不禁細看。便見夜殺悵然咳嗽兩聲,低喃道:“我背叛爹娘,背叛未婚妻,與你們同行,我看不到前路在哪裡。”
緹嬰看著他。
夜殺也不知道她到底懂沒懂,他便繼續自怨自艾做惆悵傷懷模樣,時不時咳嗽兩聲,運著內力吐幾口血。
緹嬰好像明白,又好像沒明白。
但是緹嬰答應了他:“……我與師兄說完話,就來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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忙碌的緹嬰到了江雪禾身邊。
師兄安靜靠樹而坐,她依偎過去,他便詢問她困不困。
江雪禾手指輕輕擦去她麵頰上沾的一點土,目有抱歉之意:“平日這個時候,早就到了你就寢時間了。”
緹嬰因他的關心而開心。
她懂事道:“我是修士,本就不該貪睡,要多修行,你教我的嘛。”
江雪禾:“對,一會兒修行一個時辰,再睡。”
緹嬰:“……”
她臉色當即僵了,當即不太喜歡這個師兄,想跑回夜殺哥哥身邊。而她才有這個想法,江雪禾就抓住她手腕,將她拉扯著抱入懷中,不讓她亂跑。
他溫溫和和:“我也不願總逼你修行,我自然可以一直陪著你玩,讓你每天開開心心的。我確實想過,讓你什麼都不用做,我什麼都替你做了。可你願意這樣嗎?
“所以我還是要監督你修行——你知道原因嗎?”
緹嬰沉悶片刻,點了頭。
他是為了她好,她自己厲害了,他才放心。
可她靈根那個樣子,她真的能修成大道嗎?
江雪禾說:“事在人為,你的靈根,我總會幫你解決的。”
緹嬰:“我們說柳輕眉吧。”
二人便交換各自那邊遇到的事。
說完後, 緹嬰好像明白了很多:“所以, 韋不應死後,柳輕眉不甘心,覺得是葉呈害死了韋不應。她就用了些非人手段,折磨葉呈的魂魄,把葉呈變成了厲鬼,困在了柳家,不得解脫。
“而那個假將軍,是韋不應死後,他的劍沾染了古戰場的穢息,修煉有成,得以化妖成形。假將軍以為柳輕眉困住了韋不應的死後魂魄,急吼吼來救鬼,結果發現那個被困的其實是葉呈。
“假將軍還說,柳輕眉用葉呈這隻厲鬼,殺了不少人——那厲鬼沾染活人鮮血,離正常輪回的可能便越遠了。柳輕眉是要葉呈生生世世背著罪孽吧?”
緹嬰又困惑:“不對呀。我第一次入夢境,就是被那個厲鬼追到你神魂中去的。這麼看,你我發現夢貘珠的這個幻境,都靠那個厲鬼追我——厲鬼葉呈好像在幫我們。”
江雪禾摟著她,用袍袖蓋住她,幫她擋夜間霜寒。
他溫聲:“葉將軍也許是想阻止柳輕眉的一意孤行。死後魂魄都是沒有神智的,但是厲鬼沾染了太多活人血,應該隱隱約約生了神智。葉將軍也許知道柳輕眉在做什麼,他想阻止。”
緹嬰茫然:“柳輕眉在做什麼?”
江雪禾提醒她:“古戰場,穢息,殺人,魂魄不入輪回,幻境中人來人往,很大可能是活人入夢……這些讓你想到什麼?”
緹嬰一個激靈。
她跳起來:“柳輕眉要借穢息,成為無支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