緹嬰愣一愣。
她反駁:“你的意思是,修仙就得做老好人,不然心意不通,修不出大道來咯?那你這麼說,世上的大壞蛋們乾脆彆修行了,反正也修不出來。還有那些特彆厲害的修士,比如沈師父沈師叔那樣的——
“他們手下難道沒有冤魂,沒有幾樁恨意?我玩一玩你就說我,我修為也沒有比彆人高深。”
江雪禾溫和:“你看,玉京門的前任掌教白掌教念頭不通達,問心有愧的事情做得多了,他就無論如何也渡不過劫。他哪怕用你二師兄來躲避天道懲罰,依然渡劫失敗。
“我並非說隻有老好人才能修成真仙。我說的是念頭通達——你所行所為皆合乎道理,相互平衡,能說服得了你自己。”
緹嬰:“我臉皮很厚,我說服得了我自己啊。
“我覺得我可
正確了,
是你自己毛病多——己所不欲,
勿施於人。師兄你自己殺人如麻見到棺材也不落淚,你卻管我,說我這不對那不對,你覺得你對麼?”
她挑釁地盯著他。
任性自我的小姑娘有自己的道理,不知她懂沒懂他的話,但她總是要和他對著乾。
他若不給出些實際說法,依然說服不了她。
江雪禾本不想在緹嬰麵前多提自己的事,她此時這樣反駁,他不得不斟酌著,拿自己做例子——
江雪禾緩緩道:“我自然是不對的。
“我這一生,十五歲後,都在為十五歲前的所有事付出代價。你覺得我的代價夠不夠?”
緹嬰一怔。
她心口一顫,睫毛顫抖,眼中的倨傲淡了些。
江雪禾語氣輕緩,怕驚嚇到她:“我這一生,都是追求不了大道的。我但凡能解開黥人咒,都代表我的懲罰結束。但更多的,我也不能再想了。
“我現今比你修為高,是因你年紀小,靈根差,紅塵種種你都看得比我少。但隨著你一日日修煉下去,等你修出元神……你就會漸漸比我厲害,超過我了。
“我的時間在十五歲後就停止了,你也是嗎?你擁有未來,我沒有。你要和我比這個嗎?”
緹嬰眼神開始閃爍。
她生出一腔煩躁。
她心間有一根刺,平時也不重要,此時被他拔出,勾出鮮血淋淋的一道傷痕。
她目中生出戾氣:“彆說了!”
江雪禾平靜看著她:“你看,你什麼都明白。
“我這一生有什麼指望呢?我的指望就是你——望你能修成大道。
“待有一日,你修成真仙,不要忘了我這個師兄,不要忘了給我養老便是。”
緹嬰滿臉不悅:“我根本修不成仙!天道被鎖了啊——還是你告訴我,無仙亦無魔的敕令呢。那敕令不解,誰能修成仙?還不如多快活兩年。”
江雪禾語調悠緩:“哦?你心中也是這麼認為的嗎?”
緹嬰心頭一跳。
又聽他溫溫和和:“在你開始接受大夢術,運用夢貘珠看前世夢境後……你還是這麼覺得的嗎?
“我若真的是千年前那位下敕令的天道仙人——我隻下了一千年的敕令而已。旁人不知,你也不知嗎?敕令隻鎖住塵世千年,千年後,你若成不了仙,世間便會重回千年前——
“魔氣叢生,仙魔大亂,民不聊生。
“你的大夢術,是不是有告訴你這樣的真相?”
緹嬰沉悶不語。
大夢術自然不會明確告之。
但她透過大夢術,親眼看到了千年前的仙人是如何下敕令的,她自然比旁人更明白敕令的真正內容。
可是對緹嬰來說——
緹嬰道:“我為什麼要管彆人的生死,因為彆人而努力成仙?我隻管我自己快樂。”
江雪禾看著她。
她仍是不服輸的。
她故意和他對著來:“我就是喜歡玩喜歡鬨,就是死不悔改,就是不聽你的話。你雖然是我師兄,可你還不知道我有多頑劣呢。你讓我做什麼,我偏不做什麼。
“——
♂本作者伊人睽睽提醒您《大夢》第一時間在.?更新最新章節,記住[(
“你就算今天批評了我,明日我還敢滿口胡言亂語,還敢想一出是一出。雖然你說的有道理,但是,哼,我才不聽。”
江雪禾無言。
緹嬰既怕他發火,又忍不住試探他的底線。
江雪禾垂下眼。
燭火在他長睫上投下一重陰影。
緹嬰等得忐忑時,聽到他說:“那好。”
他又不語了。
緹嬰:“好什麼?”
江雪禾抬目瞥她:“你既是我師妹,你做什麼事,我替你擔著就是。”
緹嬰怔住。
江雪禾微笑:“左右你做的事,不過小打小鬨,不傷大雅。諒你也做不出什麼大惡事,諒你頂多是撒撒謊、吹吹牛,這種因果,我擔了也無妨。”
緹嬰聞言欣喜——喜愛他對她的偏心。
但她又困惑:“你怎麼替我擔?你又要施展什麼法術嗎?不會再來一個精忠陣吧——我不肯的。”
她盯著他:“我不想你再為我受傷了。”
江雪禾怔一怔。
在與緹嬰相處的過程中,他了解她的薄情寡恩,便在一日日習慣下,很少對她有太多要求。他心中知道她喜歡他,但也知道這種喜歡的稀薄簡單——若非他日日誘著她,勾著她,她也不會總是圍著他。
他總是自詡凡事不出掌控。他連黥人咒都能控製,一個小姑娘的愛意,就算她沒有,他也能激出來。
可是如今,江雪禾已然體會出幾分惡果自食——他不知她的喜歡,稀薄到什麼程度。
他不敢放手,又在試探的自唾後,不敢再次試探。
而在這時,緹嬰說不想他受傷……他竟有些感動。
緹嬰眨眼,不知他為什麼又沉默了,不說話了。
緹嬰聲音抬高:“師兄!”
江雪禾睫毛顫一下,眸子望定她。
他想半晌,說:“不是施法。但我會為你擔下的。”
緹嬰:“怎麼擔嘛?你不告訴我,我就不和你好了。”
他臉色微變,溫潤的眸子一瞬銳利,緊盯著她。
緹嬰被嚇得差點改口。
但她在師兄麵前,欺負他欺負慣了,她便克製著害怕,冷冷地抬著臉,不低頭。
江雪禾在望了她半晌後,撇過臉,周身的寒氣也淡了下去。
他道:“我看你是想再次試我的黥人咒發作。”
緹嬰一愣,悄悄瞥他臉上沒有浮現黑氣後,她才感覺到那點兒後悔。
她囁嚅半晌,小聲:“對不起。”
江雪禾:“下次不要開這種玩笑了。”
他閉上眼。
他似沉靜,
又似難堪。篝火光映在他臉上,
緹嬰看到濛濛玉色,清豔如妖。
緹嬰聽到江雪禾聲音很輕:“……彆輕易說與我分開的話。我總在壓抑情緒,這是不得已而為之,卻必然不是什麼好法子。越是壓抑,爆發時越可怕。
“你年紀小,彆承受我這種爆發。”
緹嬰:“……”
她愣愣地看著靠坐在濕漉山壁邊、閉目緩言的少年師兄。
他疲憊又從容,道袍拂地,衣寬而形瘦。在此幽閉山洞中,他身上的那點倦意恰到好處,讓人望著他的雪白衣襟,生出摧毀淩、辱之意。
他的潔淨安然,放大了緹嬰對他的惡意。
他對她的誠實剖析,又讓緹嬰明白他對她的縱容。
她想做什麼,他大約都是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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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雪禾靠著山壁閉目,與緹嬰說完話後,便不再動彈不再開口。
忽而,他感覺到他手腕被一隻冰涼的手拖住。
少女的手狠狠掐著他手腕。
那力道加了術法,連他都生出一點痛意。
江雪禾睜開眼低頭。
不知何時,緹嬰爬到了他身邊。她跪在他掠地的衣袍上,一隻手掐出術法,用水係法術凝了淺淺一層冰。她故意用自己的手去碰冰,沾了一手寒意後,就來抓他的手。
他低頭看她,她仰臉露出笑容。
緹嬰天真萬分,又追問不住:“你之前說的,替我擔了因果,到底怎麼擔?”
江雪禾不說話。
緹嬰的笑容浮在眼中,躍躍欲試。
她甜甜道:“其實你不停轉移話題,你不肯告訴我,我也是知道的——我不肯和你開陣和你施展法術,我不配合的話,你很難幫到我。恰恰我知道的法術陣法特彆多,你瞞不住我。
“那你其實有一個最簡單的、不需要開什麼陣法的法子——和我雙修,結契。
“你修為比我高,與我雙修後,你就能替我擔一部分因果,護著我。你就是打的這種主意,才怎麼都不肯告訴我,是不是?”
江雪禾彆開臉。
緹嬰笑吟吟,又爬得更近一些,幾乎要埋到他懷中去。
她好喜歡他這副任她所為的清淡模樣:“你想與我雙修哦?師兄你這個人,從不打無準備的仗,你是不是早就想和我雙修了?那我要是不肯,你怎麼辦?你就一直等嗎?”
她趴在他懷裡,蹭他胸膛,嬌滴滴:“你就一直憋著不說嗎?”
她實在調皮,見他不理她,就乾脆爬到他懷中坐著。她一邊與他說話,一邊伸手偷偷摸摸碰他衣帶,手想往裡麵去。
緹嬰口中不住:“師兄、師兄……”
她一疊聲地叫師兄。
聲音甜美,語氣勾纏,膩膩歪歪,尾大不掉。一聲聲“師兄”,繞得江雪禾心間一片亂。
她就快要成功了——
江雪禾扣住了她手腕。
他低頭看她狡黠的眼神。
江雪禾慢吞吞:“我需要一直憋著嗎?”
緹嬰迷惘。
江雪禾垂下眼,湊到她眼前,輕輕抬目,幽邃靜然的眼波春水一樣,浮著微光。
他說話也是輕聲細語,清啞低涼:“小師妹不是早有這種準備嗎?”
緹嬰:“我不懂你在說什麼。”
江雪禾笑一下。
他笑得有點玩味,有點反常的壞。
他意有所指:“白日時,你在書鋪,都買了些什麼書,當我不知嗎?”
緹嬰眼眸瞪大,微怒:“……你監視我?”
江雪禾好笑:“你的心思都寫在眼睛裡了,我用得著監視?”
緹嬰悶半晌。
她抬起眼,與他對上。
她道:“可我還沒來得及看書呢。”
她又道:“但沒關係——你是師兄,你教我雙修,好不好?”
篝火撥一聲,少女張臂摟住他脖頸,將師兄推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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