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京門,靜心殿。
四方道音鎖陣,符籙飄飛,一重重帶著封印力量的道光在殿中活躍漂浮,偶爾有凜凜電光浮現,成裂紋狀。
沈玉舒雪白道袍,青玉發冠,大袖收祛。
她盤腿坐於陣中,閉目斂神,被封於此,已有月餘。
忽而,一道雪白銀光從她識海中飛出,繞著劍陣懸了一圈後,銀光落地,化身為了一個少女。
沈玉舒睜開眼,看到月奴立在劍陣外圍,微詫異一番。
她轉而又能想通——此陣封她不封劍。大約花長老沒把持月劍考慮進去。畢竟在玉京門眾人眼中,持月劍宛如一名存實亡的吉祥物,劍靈愚蠢不堪重用。
月奴圓眸平靜,看著沈玉舒:“你什麼時候才可以出去?”
沈玉舒想半晌:“……我大約很難出去。怎麼了,你在這裡待悶了?其實你沒必要陪我。你在玉京門可以來去自如,想來花長老約束不了你。”
月奴:“我沒有待悶。”
她平直道:“我很煩。”
沈玉舒不解。
直到月奴指著自己,說:“十年之期又到了,我到了該重新被封印的時候了。你們沒有一個人想起來這件事。”
沈玉舒默然。
她怔怔看著月奴,半晌後說:“你可知,我兄長辛苦當上掌教,目的之一,本就是為了解你封印之苦?我們不想你頻頻失憶,不想你寶劍蒙塵,明明是無上仙器,卻在玉京門中不受人重視,甚至被輕蔑。”
月奴呆呆看著她。
月奴遲鈍了半天,仍道:“可我是要被封印的。我要是不被封印,就壓製不了劍身上沾染的穢息,就會從仙器淪為魔器,危害世間。千年來,一直是這樣的。”
沈玉舒看著月奴。
有一瞬,她從月奴平靜淡漠的眼神中,看出了一腔被拋棄的悲意。
沈玉舒道:“以前也許不是這樣的。如果世間本就沒有無支穢,沒有穢息,沒有穢鬼,你就不用承受這種命運……”
月奴困惑:“世上本就有無支穢,有穢息,有穢鬼,怎麼就沒有了?”
沈玉舒一瞬間脫口而出:“你真的不記得……”
月奴眼睛望著她。
沈玉舒及時收口。
是了,月奴每十年就會被重新封印,記憶重洗,月奴當然不會記得很多年前的事了。
月奴不會記得幽靜無光的穢鬼林中發生的事,不會記得當年走投無路的沈行川與沈玉舒,不會記得他們發現過的秘密……
沈玉舒歎口氣,轉而說道:“我悄悄告訴你,在我兄長五歲時,你曾被供於我沈家。那時候,你無意中救過我兄長的性命。”
月奴一愣。
她很難想象如今清冷端正、不苟言笑的劍修第一人沈行川,昔日有需要被救的時候。
月奴:“你們沈家有什麼奇怪的,怎麼小孩子還要被救?”
沈玉舒
搖頭,不願多說。
月奴便仍是平靜:“你說的,我都不記得了。但是我知道,我現在需要被重新封印,不然浸染穢息的仙劍……”
沈玉舒打斷:“如今玉京門被花長老把持,我兄長又在閉關,哪個有空操心你被封印之事?你就不要給我們添亂了。”
她這話說的語氣很重,月奴沉默下去了。
明明是一把仙劍,明明應當劍意無鋒,卻因神智受損,而被人瞧不起,被人稱為“添亂”。
沈玉舒見月奴安靜下來,微微鬆了口氣。
如今情勢艱難,她隻能用重話來叫停月奴。
心中抱愧時,她想著日後補償便是。
沈玉舒這樣想時,見月奴忽而周身迸發出凜冽寒氣,猛地扭頭,向外探去。
這時,外麵傳來通報聲:“沈長老,花長老前來探望。”
花長老顯然是來看她的封印是否持久,她會不會逃出去。月奴化為光,重新鑽回沈玉舒的識海。
待花長老離開後,月奴又重新現身,這倒是讓沈玉舒驚訝——她以為,她和月奴的對話,到此為止了。
月奴對沈玉舒說:“花明階身上,有我非常熟悉的氣息。”
花明階,是花長老本名。隻有月奴這樣資格很老的仙劍,才可口呼大長老之名。
沈玉舒道:“你也曾在花家被供奉過,也許他身上有他家某位你認識的人的氣息。你感覺到熟悉,並不奇怪。”
月奴:“我不記得了。”
她困惑地閉了嘴。
沈玉舒深吸口氣:“聽著,月奴,你失去的記憶中藏著很多秘密,我與兄長都想要你藏著的秘密公於天下,所以你不要再說什麼封印之事了。至於穢息那些……左右你目前還沒有受到嚴重影響,此間種種,等我兄長出關再說。
“你既然能在玉京門來去自如,不如幫我出去打聽打聽,花長老在做什麼,他要對我們兄妹如何處置。”
月奴點頭:“好。”
月奴化光而出。
月奴本身修為不淺,除了幾l位大長老,玉京門中沒有人是她的敵手。而她若是刻意斂息,玉京門又是她的主場,連那些大長老都很難發現她的蹤跡。
月奴出去後,所化劍氣與一迎麵走來的黑衣少年擦肩而過。
她本沒有認出這少年,卻聽一個劍童恭敬打招呼:“黎師兄,你回來了?花長老有請。”
另一趾高氣揚的大小姐聲音跟隨:“黎步,你死哪裡去了?這麼久不見,也不給山上回個消息。對了,你有在山下碰到過緹嬰嗎?看來她玩得忘乎所以,都不記得山上的師門了。”
還有一有些和氣的少年底氣不足地詢問:“黎師兄可有見到江師兄?我、我有幾l個修習小問題想問他……”
先前的大小姐聲音不悅:“問他做什麼?有什麼問題不能問我?難道我講的沒有他清楚?”
月奴的劍光拂在枝葉間,向下瞥望。
她認出了日日在
山上能見到的花時、陳子春。
而黑衣少年,
?,
才想起來這位是沈玉舒的弟子。
因為知道黎步是沈玉舒的徒弟,月奴才稍作停留,聽了一聽。這一聽,她便墜上黎步,跟著黎步,去見花長老。在花長老那裡,她得知了一個消息——
黎步本就是花家派下山去搶夢貘珠的。
黎步沒有拿到夢貘珠,身上還受了些大大小小的傷。他聯係不到自己的師父沈玉舒,心中起疑惑,便回山來。不想一回山,便碰上了從黃泉峰中出來的花長老。
花長老撫著胡須,聽黎步在山下的遭遇,慢條斯理詢問:“我把你師父關起來,你是不是視我如仇人,要編謊話騙我啊?”
黎步驚笑。
他無所謂道:“關就關了唄,和我有什麼關係?你既然早知道我是‘夜狼’,便知道夜狼沒有心這種東西。我樂於見到江雪禾倒黴,沈玉舒才教我幾l天,我豈會對她上心?”
他口中這麼說,彎起的眼睛噙著笑,一派天真無謂。
花長老心想,不愧是斷生道養出來的雜種,沒有良知,不是東西。
但花長老仍保持警惕,一邊讓黎步說情報,一邊悄悄開了一個陣。
他聽黎步說下去:“……所以我沒有拿到夢貘珠,畢竟那是巫神宮早就看上的東西。江雪禾在那裡,我打不過他,搶不過他,還受了傷,隻好先走了。不過你們想知道的事情,我被關在夢貘珠夢境裡的時候,就看到了。
“你們打聽的青木君,在千年前,根本就沒有成仙。玉京門先祖是仙人這種說法,確實是個騙局。”
黎步說到這裡,樂不可支。
花長老麵不改色。
他道:“可是天地間確實有無仙無魔的敕令……所有修士在踏入修行大道的那一刻,都能感覺到神魂上壓著的那重封印。你既然說青木祖師不是仙人,那敕令是誰下的?除了仙人,誰有本事給修真界下敕令?
“你又如何解釋,江雪禾與那日的仙人虛影一模一樣?明眼人都看得出江雪禾是青木君的轉世,你卻說不是?”
黎步反駁:“花長老讓我查青木君的過去,便說明你心裡本來就懷疑青木君不是仙人。江雪禾嘛……他也許確實是仙人,隻是仙人不是青木君,這也不衝突啊。”
他遲疑一下,仍是沒有將自己看到的江雪禾、緹嬰二人與青木君之間的仇怨說出來。
並非對江雪禾心留一念。
不過是不想什麼都告訴花長老罷了。
花長老陷入深思。
他好言好語地送出了黎步,囑咐人將之前許給黎步的資源都送過去,供這少年養傷,修為再精進。
黎步閃爍著眼,笑嘻嘻接受。
臨去前,他帶著笑,回頭冷冷看了花長老一眼:這人功力如今深不可測,自己不是對手,不如短暫蟄伏。待自己養好傷,修為高一些,再回頭救沈玉舒。
沈玉舒是他師父。
這
老頭惹他的人,他遲早殺了這老頭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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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步走後,花長老打開那陣法,陣法浮現一重光,一道虛影浮現。
那正是巫神宮的大天官,南鴻。
這種陣法每次都需要耗費無數靈石,才能實現二人的麵對麵相談。花長老昔日沒這種資源,今日他在玉京門中所向披靡,除了一個還在閉關的沈行川,沒有人再是他的對手了。
虛影南鴻哈哈大笑,拱手:“花老弟,恭喜你啊。雖然你不做掌教,這玉京門卻還是你的。”
“——?_[(”
南鴻便讚花長老境界之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