緹嬰:“我不需要了。”
她掌心托著一團黑霧,無所謂地將她的力量展示給他看。
她漫不經心:“我已經不修仙術,也不學劍了。你的劍鑄了很多年也鑄不出來,等我不需要的時候,它就鑄好了。這大概就是命運吧。”
江雪禾垂眼。
沉悶之下,他幾乎喘不上氣。
魔女緹嬰忽然開口叫他:“江雪禾。”
江雪禾抬頭。
她看著他的眼睛,一點點笑起來。
陰戾、殘酷、惡念,皆在緹嬰的一雙眼睛中。
江雪禾看著這樣的緹嬰望著他,一字一句、輕描淡寫:“江雪禾,我恨你。”
--
轟——
千年前的江雪禾,麵對緹嬰這樣的話,情何以堪,已不可知。
千年後的江雪禾重溫這段往事,麵上平靜無波,心間冰刃成鋒,一寸寸斷裂。心如斷血,斷不能續。
他曾無數次猜測彼時的困頓與苦楚,卻都不及身臨其境,行走在遍地屍骨的遠古荒原間,找著一個也許永不歸來的人。他是如此壓抑而無力。
江雪禾目光冰冷地看著這一切。
他一點點舉起了手中的劍,朝著麵前的魔女。
江雪禾低聲:“千年已過,萬般山海我早已看過不知多少遍,以為這樣的惡念,就足以摧毀我嗎?
“這樣未免太小瞧我——”
一劍破萬象。
劍光刺穿魔女心口。
轟然巨響中,江雪禾長身昂立,看著一切化為煙霧,看著魔女似笑非笑的嘲弄表情在煙霧中被焚燒殆儘。
他靜靜地看著。
他閉上眼。
--
“師兄!”
江雪禾聽到少女有些甜蜜的、有些不快的喚聲。
他睜開眼。
緹嬰托著腮,趴在床畔邊,好奇地看著他。
她已經忍不住伸出手想捉弄他,卻不想他忽然醒來,不禁被嚇了一跳。
她有點心虛的表情可愛又靈動,偏要尋他錯處:
“喏,你還說你不睡覺,你睡得比我還深呢!我怎麼叫你都……”
江雪禾倏地抬臂。
他一手拖住她肩,直接將她拽了起來。緹嬰迷惘間,被他抱到了懷裡,被他擁抱住。
江雪禾低頭,一手落在她腮上。
他低頭,目光專凝地打量她的一眉一眼。
他又俯身,抱緊了她。
江雪禾手指微微顫
抖,一點點收縮後,他抱緊她,聲音疲憊又喑啞:“彆恨我。”
緹嬰眨眼。
她笑起來,又故意道:你對我好,我就不恨你。?[(”
他抬臉看她。
許是他神色冷淡不同於往日的溫潤,這讓緹嬰有點不安。
她仰頭親親他下巴,小聲:“我喜歡你。”
江雪禾怔忡。
他睫毛顫了一顫。
他想她怎會與他說喜歡……但也許她的喜歡,與對阿貓阿狗的喜歡也差不多。她心思簡單,喜愛純真,他不應拿過多的心事約束她,困住她。
江雪禾低聲應:“師兄也是。”
緹嬰偏臉,眼中慧黠染笑:“也是什麼?”
他又不說了。
他拉她起來。
他幫她整理衣容,打聽她昨夜可有異樣,可做了什麼奇怪的夢,夢貘珠有沒有什麼異動。
緹嬰茫然:“沒有啊。”
她取出夢貘珠,與江雪禾一起觀望。夢貘珠沒有異常,江雪禾蹙起眉,判斷自己夢到的到底是什麼,又聽緹嬰跟他打聽。
他不想她擔心,便搖頭說無事。
緹嬰哼了他一哼,然而她對他脾氣已經比以前好了很多,偶爾的小性子,也不影響她對他的依賴與笑容。
江雪禾收拾好自己與師妹,牽著小姑娘的手,一同去向昨夜收留他們一夜的阿難道謝。
天已經晴了。
阿難卻不在家,到處找不到。
緹嬰不在意:“可能上山找他哥哥了?”
阿難的存在始終讓江雪禾在意,阿難此時不在,他便愈發覺得昨夜自己的夢,和那個陌生少女有關。
那絕不是尋常人。
尋常人若這樣算計江雪禾,江雪禾勢必要弄清楚,且要對方吃些苦頭。但是此時緹嬰在他身邊,江雪禾擔心牽連到緹嬰,便不多提阿難之事。
江雪禾帶著緹嬰離開那借宿的木屋,之後,他們再沒有見過阿難。
天晴後,他們在方壺山找到了淬靈池。
在江雪禾的幫助下,緹嬰借助淬靈池修煉,此境終圓潤貫通,徹底到了大圓滿之境。
她可以結嬰,修出元神。
緹嬰為此興奮,江雪禾卻因不知該怎麼解決她的靈根問題,怕她修出元神後再沒辦法彌補,而不建議她立刻結嬰。
緹嬰因此與他吵了一頓。
她委屈怨憤:“我的靈根本就是這個樣子,一開始就是壞的啊,你不讓我結嬰,難道它就能好了?你是不是怕我比你厲害了,你打不過我了,才不肯幫我結嬰?”
江雪禾被她氣到。
他仍耐著性子解釋,說再等等機緣。可他說不出機緣是什麼,便讓緹嬰更加不快。
師兄妹二人說服不了彼此,便找了迂回,打算去千山找林青陽,看林青陽可有什麼法子幫緹嬰修複靈根。
千山封山已久。
緹嬰許久沒有見到自己
的前師父,見到人,看到老頭子還活著,她興奮快活,圍著老頭子說個不停。
江雪禾心情要複雜得多。
做夜殺時,他威脅這老頭子當自己的師父;做仙人時,他不顧老頭子的意願,要此人千年駐守千山,守護緹嬰。
他與林青陽的關係,要難清算得多。
為了避免麻煩,江雪禾便仍以夜殺的身份,與林青陽相處,不提自己對千年前往事的一知半解。
林青陽大約忌憚他,也不常來找他。
師兄妹二人便在千山陪伴林青陽。
緹嬰好像忘記了外麵的獵魔試,忘記了玉京門,她與林青陽吵鬨不休,整座千山都是她的笑聲。江雪禾想這樣也很好,她不出去,他便能護住她。
師徒三人一起在千山住了半年。
江雪禾大部分時間都在想法子解自己的黥人咒,修煉的時間要多很多。
他隱隱有一個想法,想要在緹嬰十六歲時,解開自己的黥人咒,送她一個驚喜;他到時候,還想再試探試探她,是否有與他做道侶的可能。
千山的半年平靜,既讓江雪禾放鬆,又讓江雪禾忐忑。
……一切時光都像偷來的一樣。
而事實證明,他的無妄不安,並非沒有緣由。
在緹嬰十六歲那日,江雪禾出關,本想恭祝師妹生辰,卻在師妹身邊見到了不速之客。
許久不見的葉穿林,竟然出現在千山,出現在緹嬰身邊,與緹嬰言笑晏晏,還哄得林青陽滿意摸須。
緹嬰扭頭看到江雪禾,便拉著葉穿林,一同走到江雪禾麵前。
她仰著臉,稚氣青澀,笑意滿滿,渾然不知她的過分:“……師兄,我剛和師父說呢,我喜歡葉師兄,我想要師父幫我們證婚,你也在旁邊看著,好不好?”
一瞬間,江雪禾如墜冰窟。
--
他低頭,看著自己的手。
他緩緩張開手,一把劍出現在手中,他指著前方所有人。
這是他無法擺脫的恐怖,他宛如再一次行在遍地屍骨的荒原上,再次等不到歸人。
袍袖飛揚,指骨蒼然,寒劍映著少年師兄的眉眼。而他本不用劍,身上本不應有劍。
江雪禾聲音低涼輕柔,卻透著刺骨冰寒:“……我還在幻境中,對麼?
“窺探我內心,勾出我所有的恐懼,借此對付我……小嬰不可能說喜歡我……如我所料無差,這應該是地縛靈的惡作劇吧?
“阿難是地縛靈化身,我從未走出過方壺山,我依然被困在那裡……小小地縛靈,也敢窺探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