緹嬰的心猛然“咚咚”跳起。
不知緣由的情愫如攀蔓,纏繞她心間,讓她目不轉睛地看著那從飛雪中走出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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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緹嬰眼中一身通白、清靜雅致的少年郎,在他人眼中,帶著一重血色。
他們都聞到了那弑殺寒意。
爹娘臉色大變,村民臉色大變,齊齊站直:“你是何人?!我們村子不歡迎你,小巫女不歡迎你!”
風帽揚起。
少年抬起了臉。
隔著紗幔,坐在木桌後的緹嬰,隱約窺到少年下巴脖頸處的一道道血痕,如枯枝般向上纏繞,實在陰森可怖。
他彬彬有禮:“在下江雪禾。”
他向前伸手:“小嬰,過來。”
緹嬰怔愣。
村民們冷笑:“你是什麼惡鬼妖魔,來哄騙我們的小巫女?小巫女不會跟你走的?”
這少年卻並不看他們。
隔著風帽,他看的人,是坐在那裡、發絲淩亂、麵頰染灰的小姑娘。
小姑娘卻用陌生的眼神看著他。
她看了半天,悄悄地說:“我不認識你。”
江雪禾眸子一頓。
他目光落到她脖頸上的狗圈,手與腳上的鎖鏈。沉重的鐵鏈壓著她纖細的手腕,她手腕被磨出了一圈嫣紅。血痕被轉移到他手腕上,她自然是不知的。
她說一句話,就要偷偷看眼身邊人,十分不安。
江雪禾心中驟然劇痛。
他的殺意再無法掩飾——
他每日給她買漂亮衣衫喂她吃飯哄她睡覺,將她慣得嬌氣任性跋扈肆意。
他對她打不還手罵不還口,將她養得嬌妍可愛,是世上最漂亮的灼灼桃花。
他不肯她被任何人采摘。
而今,她卻在他不在的時候,被困在地縛靈的恐懼噩夢中,被弄成了這副模樣。
地縛靈奪走了她的記憶。
是了,地縛靈要織就心中恐怖來對付緹嬰。緹嬰最害怕的,不就是她的童年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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緹嬰眼睜睜看著,這個雖然看不清麵容、卻隱約覺得非常好看的少年哥哥,身上的氣勢在一點點發生變化。
好像有數不儘的黑氣籠罩住了他,在他腳下形成一團黑霧,宛如騰雲駕霧。
然後,無數藤蔓從四麵八方飛出,絞殺向這裡的所有村民,包括她爹娘。
飛雪之下,一片濃鬱血腥彌漫。
眾人尖叫跑躲,緹嬰一下子站起來,手腳上的鐵鏈重得她身子搖晃,臉色煞白。
緹嬰哆嗦:“你、你、你……”
爹娘慘叫:小嬰,快阻止他,快救我們!”
村民們在地上滾爬,一道道蜿蜒血跡延伸向她,向她張開求救的手:“小巫女,救我們,救我們!”
緹嬰發抖。
緹嬰慌張道:“我、我救、我救……”
她怎麼救啊?
緊張畏懼之下,她手心掐緊,忽而掐出了一個發訣,指尖燃起一團水色霧光,映著她眉眼。
她想不到自己能使出這種不知名的法術,一下子呆住。
爹娘:“小嬰,救命!”
緹嬰著著急急,再顧不上自己哪裡學的奇怪術法,硬著頭皮向惡人衝去:“彆害我爹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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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雪禾殺人如喝水。
他先前被困於地縛靈對他的惡念中,他靠鬼魂修行,又奪舍了活人力量,才重回塵世間。
一旦弄清楚那個虛妄恐懼的原委,他便恢複自己本身的冷酷,人擋殺人,佛擋殺佛。
地縛靈最可怕的本就不是自己多厲害,而是人深陷於自己的恐懼,無法清醒。一旦清醒,地縛靈就沒什麼難對付的。
江雪禾殺儘那個虛妄中的所有人,破開了幻境,回到現實中,便發現緹嬰不見了。
淅瀝小雨中,他張開法眼鎖尋,用自己與緹嬰之間精忠陣的牽絆找人。她在地縛靈的虛妄中受到什麼傷,那些傷全都會轉移到他身上。
鼻尖滲血、手臂發青……
江雪禾冷冷地看著自己身上出現的變化。
他習慣了所有傷痛,這些小打小鬨的傷也不被他放在眼中,但是身上傷出現得越多,他心中殺意便越重。
他確認地縛靈一定遮蔽了小嬰,讓小嬰沉浸於舊日噩夢,才讓小嬰受傷累累。
唯一的慶幸是……他們不知道他與緹嬰之間有精忠陣,他們不知道他們殺不掉小嬰。而他會追著這些痕跡進入他們的惡念噩夢中,報複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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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雪禾殺人殺得從容淡定。
他好像又變回了從斷生道出來的夜殺。
隻要他想殺,沒有人能逃出他的掌心。
地方很快躺了一大片屍體,血流成河,江雪禾冷漠無比。他又眼睜睜看著那些屍體再次爬起來,變回人,向他撲來。
他再次殺掉。
他當然知道作為外來者,自己不可能殺得掉小嬰噩夢中的地縛靈,但是……看他們多死幾遍,也是快意。將他們抽筋斷骨、淩遲削肉,亦是暢快!
不掩飾殺意的白衣風帽少年,便如惡魔臨世般。
他踩著一地血汙,沒有人是他的對手。
直到緹嬰跌跌撞撞地衝過來,朝他揮出幼稚可笑的法術。
江雪禾當然不會如自己那個噩夢中那樣,被她刺中。
他拽住她手腕,稍微運力,將她人扣在了自己懷裡。
緹嬰掙紮不掉,渾身僵硬。
眼見陰鷙森冷的殺氣包裹著她,卻像逗弄一樣,並不向她斬殺。她慌得睫毛顫抖,卻偏有一腔反複,被壞人扣在懷裡,她也咬著唇,不肯呼救認輸。
風帽的紗幔拂過她的臉。
清清潤潤,像她記憶深處漂浮的一片羽毛……
緹嬰失神間,聽到扣壓她的少年聲音喑啞,不冷不熱:“打我?”
緹嬰咬牙:“怎麼,不行嗎?”
江雪禾漫不經心,另一隻手再度揮殺,將襲來的人放倒。
江雪禾淡聲問緹嬰:“為什麼打我?”
緹嬰驚住。
她脫口而出:“你殺害我的家人,我反抗你,很正常吧?”
江雪禾眼眸中瞬浮一團血色氤氳。
可惜緹嬰看不到。
她被少年緊扣住手腕,被他轉個身,被迫麵朝他。但是紗幔阻隔,她看不到他的臉。
這少年再次俯過來,掐住她下巴。
他聲音沙啞而陰涼,如毒蛇一般冷酷又玩味:“家人?
“我才是你的家人。”
他捏緊她下巴,聲音低柔之間,如同施下咒術一樣,滲透她的骨血:“隻有我是你的家人。”
緹嬰大叫:“你殺我爹娘!”
他真是一個可怕的人。
他聞言低笑,握住她手腕,手指在她靈脈上一撥,拿捏住她。
江雪禾幽聲蠱惑:“我不光要自己殺,我還要你殺。”
他驀地抬手。
他摘下他所戴的風帽,一把扣在了緹嬰腦袋上。緹嬰眼前一黑又一亮,視野被紛紛擾擾的白紗蓋住。
她發覺自己的手被少年抓住。
紗幔罩下來,她什麼也看不見,什麼也聽不見。
緹嬰:“你對我做了什麼?”
一道聲音,用傳音入密的法子,在她識海中響起,幽幽涼涼,捉摸不定:
“我在風帽上下了一個小隔絕術,掩了你的認知而已。
“你不用聽不用看,不用害怕不用傷心,跟著我殺人便是。”
緹嬰:“我不——”
她的反抗毫無用處,他握著她的手,從後抱著她,帶著她的手在空中畫出一道道符印。
空手畫符,符籙結印,赫赫威光,撲向周圍的鬼魅們。
風帽阻隔,所有的尖叫恐懼,都不能被風帽中的緹嬰聽到。多少血濺在風帽上,都不能被緹嬰看到。
她眼中隻有乾淨的雪白色,鼻尖隻聞到困著她的少年身上的氣息。
雪霧紛揚。
血氣彌漫。
江雪禾擁著懷中
戴風帽的小少女,雪白衣袍沾血,長睫上兩點霜霧。衣袂飛揚,雪色風帽沾著的血跡,落在緹嬰的衣裙上、飛起的發帶上。
江雪禾眼睛溫和地看著周圍那些頂著她舊人麵容的怪物們,他手上不停,抓著她冰涼手骨,帶著緹嬰一道殺人——
隻有她的手,才能殺掉地縛靈的恐怖,才能破開虛妄。
隻有怪物們死在她手中,她才能走出噩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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慘叫聲連連。
浩然藍色與青色的道光以江雪禾與緹嬰為陣心,向外彌漫。
當第一個人死在緹嬰手中時,掙紮不斷的緹嬰頓了一頓。
她的靈台稍微清明,被壓著的記憶開始回歸。
她聞到師兄身上的雪香、血腥。
她手指微微發抖。
他握她的手分外有力。
繼續殺人。
一個個虛妄被破開。
江雪禾感覺到懷裡的少女安靜下來,不哭不鬨不掙紮了,他便知道她失去的記憶,在被找回。
他當做不知。
飛雪落在風帽上。
緹嬰結印的手,漸漸不再需要他指引。
無聲無息,怪物們消失,天地大寂,蒼然大雪下,隻有師兄妹二人靜然而立。
江雪禾擁著緹嬰。
二人相握的手,虛浮於半空。
江雪禾緩緩道:“小嬰?”
他用傳音入密的方式與風帽下的少女說話。
緹嬰慢慢的:“……嗯。”
她問:“……消失了?”
江雪禾:“嗯。”
緹嬰沉默一下,忽然抬手要掀開風帽。江雪禾卻倏地攏住她腰身,從後抱著她不讓她亂動。
江雪禾看著一地臟汙與衣襟上的血色。
他緩而柔:“彆看,全是血,有點臟。”
緹嬰很久不動。
江雪禾以為她接受了,他低頭換氣間,眼睛捕捉到阿難那隻地縛靈在雪林中逃竄的身影。他一凜,正要施法追蹤,懷裡抱著的緹嬰忽而掀開風帽,帽簷打到他下巴,讓他後退一步。
緹嬰掀開風帽,踮腳將風帽蓋到江雪禾發間。
她同樣看到了阿難逃跑的身影。
她麵無表情,一手抓著師兄,一手朝後揮出一張符紙。
轟然巨響中,阿難慘叫著被打散,身後樹屋木屋一同消失,死活找不到的“淬靈池”如一汪清水,浮現在了飛雪天地間。
這是今年冬日的第一場雪。
緹嬰掀開少年的風帽,鑽入裡麵,仰臉親吻江雪禾。
江雪禾半身後仰,閉目顫睫間,聽到緹嬰怯而堅定的聲音:“我覺得你很乾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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