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更加不想理這把過於誠實的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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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二這一方,確實安靜了幾日。
白骨精也確實在穢鬼林中受了些重傷,影響了他的“奪舍”,且讓沈二如死人一般,在床上躺了好幾日。
麵對沈家的試探,妾室們日日恐慌,終於等到白骨精歸來,她們滿目熱淚,生怕公子再也睜不開眼,沈家送她們去陪葬。
蘇醒的沈二身體比之前更差了。
沈二奄奄一息地靠窗讀書,時不時低咳兩聲。
妾室們不知他頹然蒼白的緣故,隻如人間休養那般,日日給他送很多苦透了的藥汁。
沈二自然不喝來路不明之物。
他咳嗽低燒間,院中有一掌事來拜訪,再次談起三小姐招魂衝喜之日。
掌事很有道理:……公子的身體時好時壞,病情斷斷續續,長輩們都很擔心,想來這是三小姐未曾招魂的緣故。不如先將三小姐嫁過去……??[”
沈二蹙了眉。
他改了主意,道:“我隻是她兄長,而且並不同母。招魂衝喜的陽氣盛息,未必落到我身上。這種人間法子,對我用處不大。我看,便算了。”
管事震驚。
管事連忙說不可。
管事急急道:“可是葉公子很願意迎娶三小姐的啊!葉公子都點頭了,說三小姐也願意。人家兩人情投意合……”
沈二:“……”
他的咳聲一止。
沈二生出困惑:“何時情投意合了?”
他隻是心緒難寧,又怒又忿,在穢鬼林待了幾日,才平緩了心境。怎麼一出來,沈三就與人情投意合了?
……她哪來的時間與人情投意合?
管事不知二公子為何糾結於此,管事道:“之前三小姐不是去城隍廟上香,為您祈福保平安嘛。我們也是日後才聽葉公子說,他那天遇到了咱們三小姐……”
城隍廟。
沈二垂下眼。
原來如此。
為他祈福是假。
與人私會是真。
……他那日不該心軟,應該推開那扇門,殺了那誘拐無知少女的姘頭。
不過,如今殺,亦不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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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穿林運氣實在不好。
他那日與緹嬰聊過後,遲遲等不來緹嬰的下文。為防夜長夢多,他乾脆一不做二不休,主動提起婚約。
兩家都是同意的。
想來緹嬰也不會拒絕。
葉穿林放下心。
他在夜間盤腿靜修,想恢複自己的實力。這般靜謐中,月華淺淺自外照入,頗有一分不為人知的道意。
葉穿林剛剛入定。
他忽然感應到什麼。
他驀地翻身,從原地滾開。他此時虛弱,連滾帶爬從床榻上翻下去,跌坐在地,心有餘悸地回頭。
他看到自己原來
所坐之處,一整片床榻都化為虛無?,直接從這個屋中消失了。
葉穿林眸子微縮。
“無支穢”的吞噬之力。
月光照入窗,一片淺光落在狼狽坐地的葉穿林身前一丈處。
一個人影從月光下幻化而出。
此人抬起眉眼。
葉穿林看到這是被大天官加了封印後、麵容普通的沈二公子。
雖麵容普通,卻仍看得清他那一雙冰雪深眸,蘊著怎樣的涼意。
沈二微微撩目,朝他看來。
沈二看到他,挑一下眉,若有所思:“……是你啊。”
而葉穿林葉認出了他:“……你不是真正的沈二!你是沈二體內那頭怪物!你鳩占鵲巢……真正的沈二被你弄去了哪裡?”
沈二和顏悅色:“聽聞你想娶我妹妹?”
葉穿林怔一下。
葉穿林說:“……這與你何乾?沈三小姐年紀尚小,應該不曾得罪你。我願意隱瞞你的真實身份,請你放她一馬。”
沈二笑起來。
他幽靜看人,如看死物:“好一出‘郎情妾意’的戲碼。你有情,她有意,我倒像棒打鴛鴦的那一個。”
沈二托腮,慢吞吞而陰鷙漸起:“我卻覺得,棒打鴛鴦也不錯!”
霎時間,少年公子衣袍飛揚,縱無又驟出,現身到葉穿林麵前。帶著消亡氣息的法術落下,沈二一腳踩中身體虛弱、來不及逃跑的葉穿林手骨。
沈二:“我們打個商量吧。這門親事,你拒絕了,我今夜便不殺你。”
葉穿林也是沉靜。
他口上淡然:“好。”
沈二眉毛一揚。
葉穿林另一隻手施法切來,骨裂聲不斷,他滿不在乎,直接棄一手而換來迎身跳起的機會,向沈二反擊而來。
葉穿林:“勝負尚不可知。”
他手中捏著符籙。
沈二漫不經心的目光落到他指尖的符籙上。
沈二:“你拿的是什麼?”
他從那符籙上,感受到屬於沈三的氣息,甜且柔軟。
他不能忍受沈三的符籙出現在旁人手中,麵上驟寒,向葉穿林強搶而去。
葉穿林哪裡想得到這個怪物突然發狂,不禁應付得勉強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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緹嬰這一夜,也不是很安然。
夜裡,院中沒有沈二來噓寒問暖,她翻來覆去睡不著時,忽然淩身翻起,叫醒月奴。
緹嬰:“院子裡來了怪物。”
二人一同站到窗前。
她們看到密密麻麻的穢鬼,從牆頭爬下,流著口涎,喉嚨翻滾渾濁嗚咽聲,充滿渴望地向她們包圍而來。
月奴凜然。
看到穢鬼,她絲毫不畏,隻生出殺意,當下便要化劍而出,斬殺穢鬼。
緹嬰則驚:“怎麼這麼多?”
她不禁扭頭看沈二的院子方向:“……難道是他放出來
害我的?”
她對沈二的陰暗猜想沒得到證實,此處危機重重㈧[(,不容她多想。
月奴已經跳窗衝出去,緹嬰擔心月奴沒輕沒重,隻好也跟出去,殺這些闖入的穢鬼。
穢鬼數量極多。
月奴不禁:“你是不是又惹到了什麼奇怪東西,人家來報複你?”
緹嬰叫屈:“我沒有!”
她最近除了得罪沈二,也沒有得罪彆人……沈二……
她一個恍惚間,聽到月奴驚叫:“小心!”
長劍飛旋而來,斬殺了一頭從後撲向緹嬰的穢鬼。緹嬰反應很快,被那穢鬼撲倒後,便配合月奴,掐訣捏咒,一同殺了這穢鬼。
穢鬼臨死前,指甲尖長的手指在緹嬰手臂上狠狠劃下一道……
月奴厲聲:“快封血!彆讓穢息侵入!”
緹嬰當然知道穢息的厲害。
被沾入一點,穢息在體內生根,便難以驅逐,百般避免仍難逃一死。即使是修士,都困難重重。
她不敢大意,當即要封印手臂。
她挽起袖子,看到自己流血的手臂。她手中法術正要落下,忽然之間,臂上血液凝固。
緹嬰怔住。
眼睜睜的,她看著臂上鮮血消失,被剜出來的長長傷痕一點點消失,手臂上一點傷口也沒有,重新變得光滑纖細,玉白玲瓏……
緹嬰怔怔地看著自己的手臂。
月奴見她不動彈,急忙湊過來,卻吃驚:“……傷口……怎麼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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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此同時。
打鬥之間,虛弱無比的葉穿林,被沈二踹中胸口,被沈二捏住了脖頸。
沈二一手拿到那張符籙,他慢吞吞地露笑,點燃了那符籙。
葉穿林額頭滲汗,大怒:“住手!”
葉穿林卻搶不到那符籙。
他眼睜睜看著沈二點燃符籙,看到沈二對著那符籙,露出先前都尚未出現的惡劣嘴臉:
“葉公子,不如你便死在這裡吧。沒有人會來救你的。”
沈二盯著之間的符籙,笑意更深,如情人戲語般,力求符籙背後的主人,能知道他在做什麼。
沈二掐著葉穿林的力道加深,他毫不在意這人死在這裡。
他卻貼著葉穿林的耳朵輕語:“符籙是沈三的吧?”
葉穿林眼珠一顫。
沈二:“她給你符籙,就是想救你吧?她能聽到我要殺你吧?她能立刻趕過來嗎?
“如果她趕過來,你猜她會不會答應我的所有要求——她願不願意為了救你,被我擁有呢?”
葉穿林:“……!”
他此前始終不知沈二想殺他的緣故,他隻能以為沈二怕自己說出他是無支穢的秘密,到這一刻,葉穿林才看出,沈二竟然對沈三、對沈三——
葉穿林立時:“她是你的妹妹!”
沈二微笑:“我的妹妹那麼愛你,必然願意為了救你,和我
在一起吧?”
他這樣冷靜,又這樣溫和,說話時還帶著笑。
絲絲穢息從他身上散發,流竄向葉穿林,要侵蝕葉穿林,吞沒葉穿林。
葉穿林這具身體實在過於虛弱。
葉穿林冷笑:“你、做、夢——”
沈二掐著他的手臂更緊。
寬大的袍袖鬆鬆落下。
月光照拂。
當月光照下時,沈二玉白的手臂上,緩緩地,出現了一道猙獰的、如同被什麼怪物撓出的鮮紅血痕。
血跡汩汩而流,穢息自其中散發。
沈二盯著自己手臂上突然出現的傷口,怔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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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下,緹嬰看著自己的手臂。
萬千穢鬼穢息間,她驀地扭頭,看向沈二院落的方向。
……精忠陣。
這是精忠陣。
這是身死魂不滅、生死來相守的精忠陣。
日日夜夜,日不能醒,夜不能寐。
朝不複朝,夜不複夜。
她無數次被追緝,被受傷,她身上傷處大大小小不斷,她夜裡蜷縮在床頭忍著傷口的痛,看著傷處的血……
她一滴淚也不掉。
因為她知道那個人死了,沒有人能替代她身上的傷。她隻能咬緊牙關不露一點脆弱,她必須拿起劍拿起勇氣,自己保護自己。
可是此時此刻,此夜此情——
精忠陣效力重現。
……說明江雪禾,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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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小姐、三小姐!”
月奴追在緹嬰身後。
無數穢鬼又追在月奴身上。
緹嬰闖進沈二的院落,在眾人的阻攔下,她直直闖入沈二的房間。她滿目紅透,聲音顫抖:
“他在哪裡?!
“他在哪裡?!”
她哽咽間,淚若流珠,讓妾室們怔忡:“他在哪裡——我要見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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淚眼朦朧,渾身發抖。緹嬰想到那日初見,他掀開簾幃,緩緩款行。
他掀起眼皮看她,目若流光,嫻雅安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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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世上,沒有無緣無故的愛。
當她看到沈二時,無緣無故的情愫自她心間生根,蜿蜒,彌漫。
是不是他……他到底是不是他……
一切情愫的誕生……皆有跡可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