緹嬰清晨醒來,抱著被褥坐在榻上,迷迷糊糊地想著自己昨夜的美夢。
師兄真的活過來了。
他抱了她背了她,還在夢中看她入睡,跟她說“明日見”。
唔。
靠著這些念頭,緹嬰一點點清醒過來。
進進出出、忙忙碌碌的月奴,掀開幾次帷帳,便見緹嬰的眼神由起初的迷亂,變得漸漸清明。
最後一次,少女濃黑長發包裹著腳丫子,就那樣托著腮抱著被子,甜甜笑了起來。
嬌俏可親,笑得一整個帳子都沾了糖水般,充滿黏膩清甜之味。
月奴便知道緹嬰徹底睡醒了。
月奴無所謂道:“你二哥來看你了。”
緹嬰:“啊……啊?!”
她還說早上起來就去找師兄,沒想到師兄先來找她了。
是了。
師兄宛如是她肚子裡的蛔蟲,總能知道她的想法,先於她的想法。
緹嬰心中歡喜,隻想立刻看到他,確定他果真活著,不是她的幻想她的一場夢,她才能真正放心。
緹嬰跳下床,急急捏訣要淨身洗漱,忽而,她眼睛眨了一眨,偏頭想一想,便僅僅隻是用了驅塵咒,漱了口淨了身,其他的什麼都沒有動。
月奴詫異地看著緹嬰衣衫不整、長發淩亂、赤足跑出屋子。
她聽到緹嬰掐著嗓子:“哥哥、哥哥……”
月奴困惑:“……”
--
沈二挽袖坐於妹妹這裡的主屋,翻看著桌上洛滿塵埃的書本,又端詳這裡過於簡陋的布局。
簡陋中透著敷衍、淩亂。
桌上堆了幾本修行有關的功法,有人看得囫圇吞棗,一點兒餅屑掉進了書縫中。
這書,還是前幾日沈二硬送過來的。
那時候她垮著臉冷著眼,不肯見他,他送出一兩件她有可能感興趣的東西,實在費儘心機……
沈二心中感慨。
他手指捏起書籍,抖落著幫人整理。
他正耐心做這些時,聽到後方密密腳步聲,啪嗒啪嗒的,伴隨著少女膩甜急促的喚聲:“哥哥、哥哥……”
唔。
以前不搭理他。
現在確認他是誰後,就改口“哥哥”了。
沈二放下書本起身,回過頭,就看到緹嬰急急忙忙衝進來。
她跑來時,被門檻絆了一下。
多虧她靈活,她提著裙子小小一跳,沒有被絆倒。磕絆那麼一下,緹嬰忍不住回頭,不高興地看眼那絆住她的門檻。
她就這樣馬馬虎虎地撞入了沈二懷裡。
沈二彎身伸臂,將她抱住,穩住她身形。
他語氣清淡:“好好走路。”
緹嬰彎眸。
她仰起臉看他,脫口便是:“我怕你等急了嘛。”
撒嬌話語,張口就來,可見習慣。
她明亮的眼睛映著日光,全心全意地仰望他,仿佛他多麼的獨一無二……他在她的眼神下,臉微微生熱,心中有些燥意衝動。
但他一向冷靜。
情勢不明之下,他絕不輕易暴露自己。
他便隻是和氣地笑,不露痕跡地平息自己的情緒,端著她小臉看她。
他道:“我有什麼好急的。”
進屋上茶的月奴腳步停頓一下,看眼沈二:……是誰昨夜偷偷來看妹妹,卻不讓她告訴緹嬰的呢?
……這對兄妹,好得有點奇怪。
但是因為月奴不太懂人類的感情,她隻欣慰兄妹重歸於好,打探主人的秘密有了希望。月奴並不揭穿背後的小細節。
沈二正看著緹嬰,道:“……你沒有梳妝?”
緹嬰天真仰望他:“我又不出門,隻是見你,你是我哥哥,我不梳妝也沒關係。”
沈二:“……”
他輕輕看她一眼。
他慢吞吞道:“你有些狼狽。”
緹嬰:“……”
他不覺得她不施脂粉,也很漂亮,很打動人心嗎?
緹嬰眼神略有些向下沉。
但她很快控製住了。
她道:“那你幫我梳妝嗎?”
沈二眸子微微一縮。
他心想,原來曾經二人親昵到如此地步。
他隨意道:“好啊。”
--
沈二到底沒有喝這裡的一口熱茶,便被緹嬰拉進了裡間。
緹嬰怕月奴那個不懂事的,進進出出打擾她與師兄,還特意設了一重簡單禁製。
這自然十分必要。
萬一……師兄意亂情迷,想親親她,被月奴打斷了就不好了。
緹嬰一徑做著美夢,端坐在妝鏡看,看沈二俯身端詳片刻後,拿起眉筆,向她凝望而來。
緹嬰眨著眼。
沈二手指把玩眉筆,溫溫和和:“我似乎不是很熟練。大約忘了些東西,提前向你道歉。”
其實師兄以前頂多為她套上衣服,偶爾幫她梳下頭發,更親密的梳妝,他是沒做過的。
緹嬰出於自己的隱秘私心,悄悄哄他,實則也有幾分緊張。
她卻睜大眼睛,毫不心虛:“你做什麼,都是極好的。”
……直到沈二的眉筆在她長眉上勾得力道不對,重重劃出一道,讓她的秀美變成濃眉,緹嬰額心直跳。
沈二見她一瞬間就想暴起。
他冷靜旁觀,她卻仍是忍了下去,衝他露出勉強的笑。
沈二看出她的魂不守舍。
可她自憐堅強,倔強無比:“哥哥畫得很好,我就要你。”
她勾住他袖口。
沈二垂下眼,望著她玉白手指。
他心中生起更多情緒,細品之下皆是濃烈又綿密,陌生又熟悉。
他初來乍到,以怪物之心,學人類之心,起初便遇到
一個喜歡的姑娘,便難免失控多些?_[]?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意外多些,情緒重些。
一身欲念纏身,偏要循循忍之。
沈二溫和地擦乾淨畫錯的地方,說:“我重新來。”
緹嬰眼中憂愁,若有水霧閃爍,對他十萬分不放心。
但為了不打擊師兄,她還是忍痛點頭。
沈二眼中笑意更深。
……她實在可愛。
以前她見到他就沉著臉,哪能見到她這一麵呢?
兄弟二人在裡間坐於妝鏡前,一緊張端坐,一俯身相就,細軟的毛刷在少女臉頰上撥動。
沈二畫得分外認真。
緹嬰起初心猿意馬,想趁機歪他身上,但她見他實在不熟練,怕他弄毀了她的臉,便十分局促,大氣不敢出,隻怕打斷了他。
沈二則看得更仔細些。
他起初說,緹嬰如此狼狽,並非他虛言。
她自然是秀美漂亮、讓他一見鐘情的小仙子,但細看之下,便能看出她的蒼白、憔悴。
沒有脂粉的掩飾後,她眼睛下兩團烏黑,可見睡得不是很好;鼻尖長了一顆痘痘,可見平日心神焦慮煩躁,壓力很大;潤紅的唇上有一點白,細白的頰上褪了一點皮……還有發尾微黃,發絲躁亂。
少女的美麗乾淨,是需要人精心嗬護的。
若是沒了,再天生麗質,也難免打些折扣。
而沈二見她這樣,便知她平日過得拮據艱難,日子苦頓。
……可她竟然不說。
是他連累的她嗎?
沈二心中猜測這些,他終於為她紅唇塗上口脂。他聽到她鬆口氣的呼吸聲,心中不禁生笑。
他問:“塗不塗丹蔻?”
緹嬰猶豫後,在師兄水平粗劣與貪婪欲望間,仍是誠實選了後者:“要!”
沈二便托起她的手指。
想來塗個丹蔻,沈二不至於做不好。
緹嬰有點兒放鬆下,晃著腿,說起一些事:“你昨日不是說,你變成這樣子的過程有點複雜嗎?你不要告訴我嗎?”
沈二頓一頓。
他便講起他如今的情況。
說起他起初的意識混沌,後期的一點點清醒:“……等我有念頭時,便已是現在的樣子了。我奪舍了沈二,借此離開穢鬼林。”
緹嬰既心疼他的遭遇,又很迷惑:“……奪舍人,就能離開穢鬼林嗎?”
沈二:“尋常情況下,應該是不行的。但是沈二體內有些異常……”
他沉默一下,說話悠緩:“我打聽過,他出事前,去過穢鬼林獵殺穢鬼。應當是那時候,他身上沾了些不乾淨的東西,那些東西導致他的傷重昏厥,給了我可承機會……他身上那些不乾淨的氣息,我分外熟悉,應當是來自穢鬼林的某個地方。
“我正在穢鬼林中找,看那到底是什麼。
“對了,昨夜操控穢鬼想殺你的氣息,與沈二身上的氣息是一樣的。”
沈二
玩味:“我竟不知道,穢鬼林中藏著什麼,能從我手中,奪取對穢鬼的控製。”
他說話慢條斯理,解釋前因後果,也說清楚,昨夜控製穢鬼追殺緹嬰的人,並不是他。
緹嬰自然信他。
可緹嬰同樣茫然:“據我所知,無支穢已經是非常厲害的存在了。頂多、頂多……從你們中殺出一個穢鬼王,成為無支穢中最厲害的存在。難道你說的是,穢鬼林中已經誕生了一個穢鬼王?”
就好像……玉京門誕生的那一頭?
萬千無支穢中殺出來的穢鬼王……可比玉京門那頭,可怕得多了。
沈二:“應當沒有吧……應當是彆的一些東西。我還在琢磨。”
他陷入沉思。
緹嬰陪他想了想,沒有想出來,便把這難題拋給他了。
沈二肩頭一重。
他低頭,看到躲懶的緹嬰靠在他肩上。
她眼神躲閃,臉頰緋紅,並不看他,而是低頭胡言亂語地安撫他:“你不用太擔心。我相信你肯定能找到的。”
沈二:“這麼相信我?”
緹嬰:“對呀。因為你真的很……”
她眼神中浮起些戾氣。
想到他的昔日所為,她不可能一點怨憤也沒有。
她語調便古怪:“你真的很算無遺漏啊。你什麼都算啊,什麼都逃不出你的預料啊。
“你給自己設好了這個局,說明你早有準備……你以前和我說過,你不打無準備的仗。想來你早就安頓好了一切,眼下你做什麼,以前的你應該都有預料,最終結果很大可能會變成你早就想好的那樣。
“你相信你自己吧。”
緹嬰想著江雪禾。
她心不在焉:“從死亡、到新生、到仇怨……你心中一向有數。
“你想得非常清楚,誰也沒有你想得清楚。今日無論發生什麼事,我想都不會太偏離你的預計。你是要做大事的人,你照著你自己的安排,正常地走下去就好了。”
沈二默然。
他抬頭微笑:“但你並不開心?”
緹嬰:“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