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似乎在步入正軌。
按照江雪禾從緹嬰口中得到的關於過去的認知,他既要與小嬰成為師兄妹,那麼他必然會脫離斷生道,緹嬰必然會離開鬼姑。
隻是……大約緹嬰逃離鬼姑逃離得不夠徹底,日後才會有鬼姑的“複活”,鬼姑才會拚死將魔氣送入緹嬰體內,搞出了現今這一出。
那麼,他必然要多多注意此點。至少在這段記憶中,他要幫緹嬰逃離鬼姑逃離得徹底。
最徹底的法子,是殺了鬼姑。
隻是他現在不過十一歲左右大,修為實力遠不如自己的真實實力,他如何殺鬼姑呢?
江雪禾垂下眼沉思。
緹嬰見他不語,生出些忐忑:雖然他從沒真正說過他的身份,但他偶爾暴露的信息已然不少。他很大可能是壞蛋……也許壞蛋不想脫離他自己的組織。
緹嬰微憂愁:做壞人,必然是不好的呀。
以前她與小禾哥哥不熟悉,自然不好插嘴小禾哥哥的事。如今她將他當做哥哥,她自然想將哥哥引入正途。
可他若不願意,她怎麼辦呢?
“我沒有不願意。”
江雪禾失笑。
他蹲下來,望著她。
二人在此記憶幻境相處這麼久,無論是無支穢的陰鷙,還是夜殺對人世的漠然,都被江雪禾收斂了不少。
無論是真是假,此時這個蹲在女孩麵前的小少年,眼睛烏潤,睫毛濃長,有著小少年該有的活力生機。他在她不安時露出笑容,淺淺的笑意如糖水一般覆在眼中,十分地昂然俊俏。
江雪禾道:“我當然願意和你一起逃走的。我早就說過,我想帶你一起走。”
他撫摸她臉,看她如今唇紅齒白的小佳人模樣,心中不禁自豪,頗有一種“這是我的功勞”的感覺。
大約,他就是這樣養她的吧……在漫長的時光中,他認真、努力、磕磕絆絆、自學自用地養大她,小師妹長大後,無論與他有沒有情愫,才都願意跟隨他,尋找他,複活他。
隻是卻有一個葉穿林……
江雪禾垂下眼,遮去眼中陰翳。他在耐心等待的小女孩臉上戳了戳,笑道:“不過這事不容易,咱們得從長計議,你說對不對?”
緹嬰眼睛亮起。
她鬆口氣,連連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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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二人定下如此計劃,江雪禾便明顯感覺到小緹嬰待他,更親昵了幾l分。
她又舊事重提“認哥哥”,隻是他一如既往不應下。
在緹嬰聒噪之時,他捧著一卷地輿圖,在圖上圈圈點點,計劃二人的逃跑行動:
“如今我修為不夠,你的靈力又一直被鬼姑吞噬,現在不是逃跑的好機會。我們再蟄伏蟄伏……
“你得學一個藏靈力的法子,或者你得哄著鬼姑,讓她每次多給你留點靈力。你還得更努力地跟著我學法術,跟著我修行……你得瞞著鬼姑,在她不知道的時候
,變得厲害。”
緹嬰憂鬱於“他不肯當我親哥哥”,但他分析得這樣有道理,她便也點頭。
雖然害怕鬼姑發現自己的計劃,緹嬰仍然乖巧道:“我會騙她的,我可以的。”
江雪禾思考:“還有,你神魂被鬼姑扣了一把鎖,這把鎖,就像我的命牌一樣,讓她可以隨時控製你。你得想辦法解開這道鎖……你做得到嗎?”
緹嬰嚴肅點頭。
年幼的孩子不知天高地厚,什麼都敢信,什麼都敢闖。
何況身邊有小禾哥哥在,她的努力不隻為了自己,也為了他。
緹嬰道:“我、我會日日夜夜、時時刻刻,抓緊時間學你教我的東西的!我、我要學習辟穀,學習不睡覺,像你一樣……“
少年的手蓋住她毛茸茸的頭發,她聽到他的笑聲。
他說:“那怎麼行?你還是得好好睡覺吃飯的,你要對自己好一點。即使我不在身邊,你也要按時吃飯、按時睡覺……”
他舉最通俗易懂的例子:“不好好吃飯睡覺,會掉頭發,會變醜。你想那樣嗎?”
緹嬰抬頭看他。
她微有遲疑。
但是他十分可靠,咬著筆杆,漫不經心:“我會幫你的。不要擔心,不要害怕。你一個人對付不了鬼姑,加上我就可以了。”
緹嬰有點慌道:“她、她很厲害……其實我們沒必要和她硬碰硬。隻要她不喜歡我了就好了,隻要熬過五年,有新的巫女或者神子被獻給她,新的……”
她聲音變低。
她想到自己逃了後,會有其他孩子代替自己的位置,很可能被鬼姑吃掉,便生出不安,覺得自己錯了……
但是江雪禾俯身,望著她眼睛,問:“你不想和我在一起嗎?不想和我當兄妹嗎?
“我已經答應你了,難道你要反悔嗎?”
他帶著誘哄的語氣。
緹嬰過於年幼,抵抗不了他。
她怔怔看他半晌,伸出手指與他勾手指:“我不反悔,我不背叛。我要和你做真正的兄妹,誰反悔,誰就、就……”
江雪禾道:“誰反悔,就五雷轟頂,生死一線。”
“好!”緹嬰本性桀驁。
他越這樣逼她,她越是強硬。她痛快與他做約定,痛快加入他的計劃,再不猶猶豫豫做出隨時想掉頭逃跑的架勢。
江雪禾這才放了心。
但是放心之餘,他又隱隱不安。
他思忖於自己的不安時,緹嬰湊了過來,鑽入他臂彎間,靠著他,與他一同看他手中的圖紙。
她擔憂道:“那你能成功離開斷生道嗎?你的同伴……都好厲害,好能打的。”
江雪禾揚眉。
他淡然:“現在我逃脫不了,再給我些時間,我必然可以。不會耽誤你的。”
緹嬰臉紅。
她嘴硬:“我又沒說你會耽誤我。”
她心中盈滿興奮之情。
他們對未來充滿暢想與希望,緹嬰看著他畫了很多的地名,說道:“到時候,我們就隱姓埋名,藏到誰也不知道的山裡頭,讓斷生道和鬼姑找不到我們。”
江雪禾便畫掉了幾l個地名,留下地輿圖中一些不起眼的山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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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雪禾道:“未來的師父得有點本事吧?不然真的被找到,打不過怎麼辦?”
緹嬰:“還有還有,得有俠義心,得有仁心吧?不然遇到壞人師父,人家一逼迫,師父就把我們交出去,那就太傷人心了。”
江雪禾挑眉。
他當真對自己記憶中從來沒有的師門生了興趣。
他與這裡的小緹嬰一同暢想:“師父最好脾氣好一點,我們對他知根知底。他最好乾脆與斷生道、鬼姑有仇。”
緹嬰憂鬱:“有仇不好吧?萬一養我們當報仇工具……”
江雪禾便改口:“那還是老好人吧。”
他又眼看緹嬰,忽然福至心靈,說道:“師父最好年紀大一點,老一點,滿臉白胡子,不要看著和我們差不開輩分。”
緹嬰狐疑:“這是為什麼?”
江雪禾心中想的自然是沈行川、葉穿林一流……
他哼了一哼,囫圇道:“你彆管了,這是我的要求。”
緹嬰困惑點頭。
她不會寫字,隻依偎著江雪禾,看他在地輿圖上隨手寫了幾l筆字,記下二人密密麻麻的要求。
緹嬰癡癡看了一會兒,歎口氣。
江雪禾:“怎麼了?還有什麼要求,是我們沒想到的?”
緹嬰:“小禾哥哥呀……”
她聲音拖長,嗓音甜蜜,又拉出一腔小女孩的黏糊撒嬌味兒……江雪禾心間微有異樣,睫毛顫抖,低頭看這個叫自己“小禾哥哥”的妹妹。
緹嬰小大人般愁苦:“我們要求這麼多,到哪裡物色這麼好的師父啊?何況,真的找到了,人家對我們就任勞任怨,沒有要求嗎?”
江雪禾怔一怔。
這是他未曾設想的。
這是他的狂傲——這世上,豈有他得不到的東西。
江雪禾慢慢道:“……無妨。”
他心中在想,再厲害的師父,隻要他想拜,也要被他謀劃到手。但是緹嬰想的不一樣,緹嬰說:“小禾哥哥,我們得做好孩子,得討人喜歡,得特彆懂事……未來師父才會喜歡我們,願意收我們為徒啊。”
江雪禾:“……”
他道:“師徒講究緣分……”
緹嬰卻道:“你都不自己努力,天上怎麼會掉餡餅?”
她扭身轉頭,抱住他脖頸,撲入他懷中,小小聲地說了一句話。
江雪禾聽到她說的,微微一愣,低頭看她,看到她麵頰、耳根緋紅,躲在自己懷裡不肯抬頭。
他終於被她逗笑。
他一手卷好逗緹嬰開心的地輿圖,一手撫摸她後背,拍了拍,淺笑:“好的。”
緹嬰微惱:“你不許笑!”
江雪禾:“嗯。”
她抬頭,抱怨地看他淡然麵孔。
他不笑時??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眉目清寒鋒銳,眼神冷淡,實在沒有人情味兒……緹嬰隻好苦道:“你還是笑吧。”
江雪禾再一次挑眉,忍俊不禁。
原來方才,她在他耳邊偷說的那句話是——“你教我寫字讀書吧,我不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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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給未來師父留個好印象,緹嬰打算開始讀書。
江雪禾回去翻看夜殺身邊的紙墨,準備當個好老師,教她文字。
夜殺跟前沒有什麼書籍,夜殺沒有空讀書。
江雪禾微有困惑。
他雖無記憶,卻隱約覺得自己博學,覺得自己縱然不是學富五車,縱然不修儒學,但自己的學識似乎並不差……他目光閃爍。
他想,也許在真實發生過的故事中,夜殺曾為了緹嬰,特意去自我提升過。
他曾為了她而拿起書卷,為了教她而研究文字。
在夜殺枯燥的斷生道求生的那幾l年,弱小的緹嬰,應當是他的動力之一。
夜深時分,江雪禾坐在夜殺的屋中,看著這裡的一桌一木,一飲一啄。
他低垂著眼。
他靜靜感受著一切,漫聲低語:“那麼……我是何時喜歡上你的呢?”
他萬分了解自己。
他知道自己在緹嬰麵前的一切都在作偽。
無論是無支穢,還是夜殺,都是假的。
無支穢的溫柔繾綣是後天養成之過,夜殺如今的活潑昂然是不想緹嬰怕自己的原因,本身的江雪禾……他沒什麼感情,沒什麼喜好。
以虛假模樣行走人間的江雪禾,是何時喜歡上小師妹的,是如何心甘情願將她喜歡的模樣刻入骨髓,即使失去記憶也不忘卻呢?
江雪禾想,他也許會在這個故事中找到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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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雪禾便斷斷續續地教緹嬰。
他一邊教她修行,一邊教她讀書寫字。
在他們的逃跑計劃中,他們需要蟄伏漫長的時光……到緹嬰十歲時,到鬼姑可以得到新的孩子時,他們便一起動手,一起逃走。
江雪禾在教緹嬰的過程中,沒有忘記他的“每夜睡前故事”。
他對此已經不抱希望,但他依然每夜都要講這個故事,希望能通過故事,勾起緹嬰藏於深處的意識的共鳴。
隻是因為他沒有記憶,這個故事,總是沒有起因,沒有過程,沒有結局……
緹嬰六歲的時候,聽得稀裡糊塗,不敢打斷他,隻好悶悶地聽;緹嬰七歲時,她便勇敢提出質疑,問他很多怪問題,被他用“明天再講”來糊弄;緹嬰八歲時,她看出他根本不熟悉這個故事、卻偏要講,百無聊賴下,她乾脆自己來講,給故事講出很多種可能,講師兄妹怎麼逃出牢籠……
緹嬰九歲時,她開始買話本,參考彆人的故事,來圓江雪禾的故事。
緹嬰歎氣:“
這個睡前夜讀,你是非要講,對嗎?”
她聽到少年輕笑聲。
他這人性情溫柔內斂,偏偏有一腔固執,自二人熟識,他就堅持講故事,講這麼多年也不煩……
緹嬰深吸口氣,道:“那今天,還是由我來編你這個故事。你聽聽我新編的,有沒有比你那個講不出來後續的故事強?”
她聽到少年笑道:“願聞其詳。”
她抬起臉。
春光明媚,日光葳蕤卷起塵埃,坐在窗下的小少女仰著臉,膚色雪白,唇紅眸黑。徐徐風入,她發間的兩根發帶被風吹揚,拂過她小小麵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