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不息懷疑自己麵前的老人不是王翦的部下,而是王翦的仇人。
一般部下不都該對自己追隨的將帥十分尊敬嗎,怎麼這個也姓王的老頭卻對王翦十分輕蔑呢?
不過趙不息對王翦並沒有什麼濾鏡,隻是出於對名將的尊敬才替他反駁一句罷了。反正等她造反的時候王翦也早就死了,兩個人根本不會有什麼交集……
於是一人不再說話,開始模擬戰鬥來。這個沙盤的地形圖雖然還是長平之戰的地形,可原本的城牆已經拆了,在之前韓信和趙不息之間的差距逐漸變小的時候,她們之間的局麵就變成了昔日白起所麵對的尷尬局麵,在雙方將帥的差距沒有特彆大的時候,防守的一方完全可以憑借著地勢將進攻的一方阻攔在城牆之外,於是乾脆就把城牆給拆了,換成隻依靠這片地勢的普通攻防戰。
王翦一坐到沙盤邊上就仿佛瞬間換了一個人,他腰背挺直、臉上換上了嚴肅的表情,整個人殺氣騰騰。
趙不息是防守的一方,她已經對這個地圖十分熟悉了,每一步都走的穩紮穩打,小心翼翼保護好自己的糧道,從不冒然往外分兵,任憑王翦的小股軍隊在那裡蹦躂也不分兵去殲滅。
“黑石子的防禦的確十分優秀。”王翦接連幾次進攻都被趙不息抵擋了下來,忍不住出聲讚歎。
……比他家中的孫子要強多了。王翦餘光撇了一下一側觀戰的嬴政,心中頗為羨慕。
到他這個年紀,自己的功績已經不是很看重了,這個年紀的老人比起自己被誇讚更希望的還是自己的子孫優秀。
趙不息和王翦都不是心急的性子,一人的戰術也表現了一人各自的性格,王翦不慌不忙派兵觀測趙不息軍隊的動向,趙不息則盯緊了王翦軍隊的運糧路線,屢次想要派兵繞後切斷王翦的糧食運輸。
一人一來一往,兩個時辰過去了還沒有正麵交鋒過一次。
中間吃了一頓飯,吃完後兩人又做到了沙盤兩側。
王翦發現自家陛下這個小女兒很喜歡盯著他的糧道下手,於是故意放出了一點破綻。果然不出王翦所料,趙不息迅速搶下了這批糧草,可當王翦又再放出一批糧草的時候,趙不息卻對此視而不見。
哼哼,老頭還想拿那點糧草騙我。趙不息心想,你當我不知道文醜是怎麼死的,我才不上你當!
可就在趙不息以為雙方還都要苟著發育一段時間的時候,王翦卻忽然變陣了,轉瞬之間就將手下所有軍隊集合在一起,對趙不息那片還沒有反應過來的營地發起了衝擊……
這次換成趙不息輸的可慘了。
“不對,不對。”趙不息不太想認輸,她氣鼓鼓,“肯定是因為你是秦人,我是趙地人,所以在長平之戰這個沙盤上我才輸給你的!”
王翦哂笑,“那要不然換一個沙盤我們明日再來一次?”
年輕真好啊,還有著不服輸的勁頭。
“那就明天再換個沙盤來一次……仲父,趙公他每個月給您多少錢養老啊?”趙不息趁著嬴政不注意,偷偷挨到了王翦的旁邊。
也不叫王先生了,而是很順口的改成了仲父。
王翦年紀擺在這裡,玩了一輩子的人情世故了,一眼就看穿了趙不息想乾什麼。
“老夫年邁,沒幾年好活的了,恐怕要辜負黑石子的厚愛了。”王翦臉上浮起一絲笑容。
趙不息看了一眼病怏怏的王翦,心知這位大才說的應該是實話。
可趙不息還是不死心問道:“那您的兒女在什麼地方高就呢?我雖說不算有錢,可對門客很舍得,您的兒女可以來跟著我,要錢給錢,要爵位我也可以給他們捐糧換取爵位。”
坐在一旁的嬴政實在是忍不住了,彎起指節往趙不息頭上一敲:“你這逆女,挖牆角挖到我手底下了!”
你爹還在這呢,你就惦記上你爹的手下了。當真是逆女!
趙不息訕訕地捂住腦門可憐兮兮看著嬴政。
“我真的很缺人才嘛,趙公你不知道,我這一路上遇到了多少盜賊,出門在外如此凶險,沒有一個會一點兵法的大才訓練護衛保護我,我說不準哪天就死在路上了。”
嬴政無奈道:“那你也用不著王老的兒子來給你訓練護衛啊,你能有多少護衛需要訓練?要王老的兒子來訓練實在是太大材小用了。”
要他統帥數十萬大軍的將領來給她訓練護衛,這逆女也真敢想。
趙不息哼哼唧唧,兵仙韓信還給她當小秘書,漢高祖還在她手底下乾銷售,蕭何還在替她管工廠呢。
第一天趙不息又搬了一個新的沙盤過來。
這是趙不息命人按照漢中郡附近的地形做出來的沙盤。其實趙不息一開始想做一個鹹陽附近的沙盤,方便她模擬日後攻打鹹陽,可惜鹹陽附近駐紮著保護始皇帝的軍隊,冒然去測地形隻會被當作奸細抓起來活埋,趙不息也隻能遺憾的打消了想法,退而求其次做了個漢中郡附近的地形沙盤。
反正漢中郡和鹹陽挨得很近。
趙不息和王翦一開始依然如昨日一樣互相試探,隻是趙不息這次時刻注意著王翦的動靜,避免再如昨日一樣被王翦打一個措手不及。
隨著戰況焦灼,趙不息忽然抬起頭來對著王翦揚起一個燦爛的笑容。
嬴政心想,這豎子肯定又有壞主意了。
果不其然,在王翦的注視下,趙不息忽然鑿破了所有的船,還自己燒掉了自己的大部分糧草。
王翦狠狠皺起了眉,下一刻心中一緊,瞳孔迅速縮小——
他知道趙不息為什麼要做這等自絕後路的蠢事了!
果不其然,趙不息迅速調集了兵馬,也不慢慢磨了,而是直接正麵向著王翦的軍隊衝鋒。
王翦贏了下來,可他的臉上卻不見笑意。
“你這是同歸於儘的打法。”王翦長長歎息一聲,不讚同的看向趙不息。
趙不息聳聳肩:“沒辦法,我打不過您嗎,總該另辟蹊徑。”
她明顯有些失落,趙不息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的資質平平,之前都是韓信哄她讓著她啊。分明都是破釜沉舟,她和這老頭的兵力差距還不大,項羽以少打多都能贏她就贏不了?
王翦搖搖頭:“若是當真是在戰場上,我未必能贏你,士卒沒有了退路爆發出來的勇氣是沒有人能想象的……隻是這個方法你最好不要多用。”
“這個方法並不是誰都能用的。首先必須要有一位能夠鎮壓全軍的將領,這樣軍隊才不會在你燒糧沉舟的時候嘩變。其次,這個方法隻能贏一時,若非到了絕境不可多用,你一次燒糧沉舟勝了,可你的士卒對於此事就會有陰影,他們會害怕你下次再這麼做用他們的性命去冒險。”
王翦認真道:“最重要的一點,等到此事傳揚出去之後,對你的名聲會是一場打擊,不給手下的士卒留活路的將帥是沒有士卒會主動跟隨她的。”
趙不息若有所思。
難道後來項羽的兵越打越少,劉邦的兵越打越多也有一部分是這個原因?趙不息帶入了一下自己,她跟著一個將帥,忽然有一天那個將帥把她的鍋給砸了,後路給斷了,逼著她不得不和敵人拚個你死我活……誰想跟著這樣的將帥啊!這誰知道他下次遇到事是不是還會這麼做啊。
趙不息臉色嚴肅,站起身來對王翦作揖。
“多謝您的教導,我知道其中的道理了。”
王翦也歎息一聲:“不過若是到了絕境這個戰術的確巧妙至極……後生可畏,我的確是老了,隻一昧追求平穩的戰術,再也沒有敢於冒險的心了。”
嬴政聽到王翦誇獎自己的女兒,心情頓時得意起來,果然不愧是朕的女兒,資質就是比王翦的孫子強。
小小年紀就能讓王翦自歎老,還有誰有這樣的能力?
不息雖說偶爾有些氣他,可能力還是很不錯的。
可趙不息卻不太開心,她聳拉著腦袋,悶悶不樂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間。
她身後跟著韓信,趙不息往椅子上一攤,惹不住開口問韓信:“韓信,之前你是不是都在讓著我啊。”
韓信猶豫了一下,不知道該不該說自己確實看出了自家主君的一點點缺漏。
看到韓信這個表情,趙不息還有什麼不明白的呢。
行吧,韓信讓著她,自己才能和韓信打一個有來有回。其實自己的天資並不高,連一個普普通通一身病的老頭都打不贏。
這麼想著,趙不息又覺得有點自閉。
“我連一個老頭都打不過……”那王翦身邊一個老兵都這麼厲害,他兒子孫子不更厲害,那自己以後造反的時候要是對上他們豈不是隻能依靠韓信?
韓信看著趙不息悶悶不樂的樣子,手足無措地張張嘴,想要說些什麼,最後還是一咬牙開口:“主君,我想和那位王先生比一下兵法戰術。”
趙不息緩慢地坐直身體,上下打量著韓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