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3. 第 223 章 啞娘(1 / 2)

當趙不息提著冒頓的頭顱返回的時候, 她看到的是正抱著周稟的屍首痛哭的扶蘇。

趙不息從未見過扶蘇哭成這個樣子過。

扶蘇是個情感十分充沛的人,趙不息一直都知道。情感不激烈的人也乾不出來敢當著文武百官的麵和親爹吵架這種事。

可先前趙不息見過扶蘇最情緒激動的時候也隻是他眼角泛紅。

而如今,還穿著戰甲的扶蘇抱著周稟的屍體, 哭得肝腸寸斷, 他的臉上,身上滿是周稟的血混著他的淚,趙不息看得清清楚楚, 扶蘇抱著周稟屍體的雙手在不受控製地顫抖。

扶蘇甚至沒有發現走近他的趙不息, 他現在已經完全沒有理智了, 在看到周稟死狀淒慘的屍體的瞬間, 扶蘇腦中名為理智的那根弦“啪”一下就斷掉了。

扶蘇是周稟帶大的, 扶蘇年幼的時候,嬴政忙著統一六國, 根本沒有時間管孩子,隻匆匆給他找了淳於越當作老師就不再管他了。

而淳於越那時候年紀已經不小了, 還要著急為各國被戰亂波及的儒家弟子奔波, 就讓周稟教扶蘇識字讀書。

周稟不苟言笑, 可對扶蘇很好很好,他自己一生未娶, 沒有孩子,就把扶蘇當他自己的孩子養。他在外麵很注重自己的威嚴和儒家的臉麵,可私底下卻會抱著扶蘇,抓著他的手教他認字。

每一年過年的時候, 鹹陽街上,很多孩子都會坐在他們父親的肩膀上逛年集。嬴政忙於他的江山霸業,自然不會有時間帶著子女出去玩,可扶蘇從兩歲到五歲, 卻一年都沒有缺席過年集,他坐在周稟的肩膀上和其他普通小孩一樣度過了自己天真爛漫的童年。

儘管扶蘇不敢說,周稟也不敢承認,可他們之間,的的確確不止君臣。

名為師兄弟,可實際上既有師徒之情,亦有父子之情。

可現在什麼都沒有了。

扶蘇渾身顫抖,緊緊抱著周稟冰冷的屍體。

他不知道為什麼周稟會死,明明半個月前周稟還告訴讓他在戰場上保護好自己啊,為什麼在戰場上領兵的他還活的好好的,周師兄卻死了呢?扶蘇不是沒有想過自己會死,他知道戰場上刀劍無眼,也曾在深夜想象過假如自己要死在戰場上,那一定要在臨死之前再殺兩個匈奴,不能丟了大秦的臉麵。

……可扶蘇想過自己會死,卻從未想過周稟會死啊。

這一刻,扶蘇甚至想,為什麼周稟不先逃走來找他呢?逃跑固然不光彩,可周稟要是逃跑了,那他就不會這樣的痛徹心扉了。

這個念頭隻存在了一瞬間,下一刻,扶蘇看到了趙不息放在周稟身側的那個匈奴人首級,那個匈奴人的頭顱上,左耳隻剩下了半隻,另外半隻,則被他懷中的屍首死死地咬在齒間。

臨死之際,他的師兄依然咬下了敵人的一口血肉,死死不鬆口。

誌士仁人,無求生以害仁,有殺身以成仁。

這是《論語》中孔子所說的話,而《論語》,正是扶蘇的開蒙書,這本書是周稟抱著當年才四歲的小扶蘇,一字一句教給他的。

他的師兄,這樣的鐵骨錚錚,一輩子都沒有違背過儒家的忠義,怎麼可能違背孔子的教導,為求生丟下一關的黔首呢?

扶蘇趴伏在周稟的屍首上,泣不成聲。

此時負責勘探周圍情況的士卒也都回來了,領頭的呂雉看著趙不息欲言又止。

趙不息沒有打擾扶蘇,她安靜的將冒頓死不瞑目的首級放在周稟的屍體旁邊就退開了。

察覺到了呂雉的欲言又止,趙不息勉強提起一點笑容:“情況怎麼樣?這些匈奴人一路自匈奴之地穿山越嶺到達斷玉關,這裡路上肯定不會完全不被發現……發現他們的那些秦人應該都活不成了。”

呂雉看著趙不息勉強的笑容,走過來握住了趙不息的手,似乎想要給趙不息一點力量。

“半途中有兩個村子,都被匈奴屠村了。”呂雉冷靜道。

匈奴一路上走的地方肯定有人煙,他們走的是山裡的小路,可小路也是要有人走才會成為小路,所以匈奴偷摸到斷玉關,一路上必然會途經有人煙的地方。可斷玉關卻沒有得到一點消息,那隻能說明——匈奴把見過他們的秦朝黔首都殺了。

對於死人這件事情,呂雉一向有著超乎常人的冷靜。

呂雉很清醒,她知道死人必不可免,對她來說,隻要能達成自己的目的,死多少人,死的人是誰,都不重要。

可她也知道趙不息很在意。

“上青村和下青村被屠村了。”呂雉緩緩道。

趙不息的瞳孔極速收縮成一個小點。

她不敢置信地看向呂雉,呂雉緩緩點了點頭。

“我知道了。”趙不息沉默了片刻,然後才長長吐出一口氣,卻還是忍不住抱著一點微末的希望問呂雉,“還有活口嗎?”

陳小花和啞娘,就是住在山裡的,她們住的村子,名字就叫做上青村。

先前陳小花還炫耀她的村子在山裡,從來沒有被匈奴劫掠過……

呂雉輕歎一口氣:“或許還有,我們隻是發現了那兩個村子,還沒有來得及查探有沒有活下來的活口。”

趙不息開口:“我親自去看看吧。”

其實她們都知道,匈奴人不會留下活口的。

可萬一呢?

趙不息下意識摸了摸自己胸前,那裡塞著一塊手帕,是啞娘前幾天送她的小胖雞手帕。

上青村已經是人間煉獄般的景象了。

還沒靠近村子,村外的路上就躺滿了男人女人的屍體,這些男男女女都是比較健壯的青年,無力垂落的手中還握著鋤頭和菜刀,卻無濟於事。

連飯都吃不飽的黔首怎麼是數十倍於自己的匈奴精銳的對手呢?

進了村,映入眼簾的就是一個看著像是裡正穿著的人倒在村口的大石上,被隔開的喉嚨處還滴答著褐紅色的血滴,在他的身後,幾個半大的孩子倒在血泊裡。

看得出,他們不是沒有抵抗。

可這點抵抗在匈奴人看來隻是螻蟻的垂死掙紮。

趙不息一家家推開門,查看裡麵的屍體。

有的還沒長大的孩子被從存糧的地窖裡拉出來,有的瘦弱女人被從木頭櫃子裡拉出來……連守門的大黃狗,都被殺死在門檻外。

匈奴沒有放過任何一個能出聲的活物。

最後,趙不息找到了陳小花一家。

那個崇拜黑石子的姑娘倒在了血泊裡,她那個嗓門很大的母親倒在了她三步外的地方,她的父親不在這裡,或許是倒在了村外的那條路上了吧。

趙不息緩緩走到倒在地上的少女身邊,蹲下身,少女的臉色已經灰白了,脖子被砍下來一塊,而她身下的血泊已經凝固。

這張臉一個多月之前還鮮活的衝著自己笑,給自己講“三頭六臂的黑石子”的故事,可如今這張臉上的表情,卻是萬分驚恐,而且再也不會動了。

她身上穿的裙子一個補丁都沒有。

趙不息猜這身裙子肯定是新做的,陳小花嘴裡藏不住事情,見她的第一麵就誇她的裙子好看,還說自己家裡賣了羊也會買匹布做新衣服。

陳小花穿上了新裙子,卻沒來及讓趙不息看看她的新裙子,現在新裙子上都是血,不知道那把能洗掉泥點的乾草能不能洗掉血。

趙不息深吸一口氣,空氣中滿是血腥味和屍體臭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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