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南奇和她對望,想起之前隨口說出的真心話,撇過頭去笑容更是藏不住,萬臻踮著腳夠著腦袋去捕捉賀南奇的表情,賀南奇無奈地回頭,兩人相視,他清亮的瞳孔倒映出萬臻神采奕奕的麵容,賀南奇腦袋沒出息的“嗡”的一響,轉身攀上山坡,走了幾步又忍不住回頭,萬臻正專注的看著相機畫麵,陽光照耀下,像凝結在一塊琥珀之中。
“你喜歡這裡嗎?”鬼使神差地,賀南奇問道,小心翼翼又滿懷期待。
四下寂靜,隻有飛鳥盤旋,微風掠過叢叢葉間。
萬臻抬頭,仰著腦袋,眼底閃爍著細碎的光芒,“喜歡。”
回家的路上,萬臻竟睡著了,許久未曾活動過的身體舒暢又疲憊的陷在座椅中。賀南奇看著她安靜的睡顏,微微簇起的眉頭並不鬆快,像是在夢中也被憂愁圍繞。到達小區時,他並沒有喊醒萬臻,而是開著車緩慢的兜著圈子。萬臻睡了近兩個鐘,睜開眼時正值日落,車停在樹蔭處,可以望見並不高的樓宇之上的金色夕陽,她睡眼惺忪地望了眼賀南奇,這人正拿著手機計算器對著賬本,看到萬臻醒來,手中按鍵的動作沒停,“醒啦。”
“嗯。”萬臻有些不好意思的應了聲,賀南奇算完最後一筆數字,收起手機,語氣十分稀鬆平常,“回家。”
樓道裡滿溢著飯菜的香味,賀南奇聞著這熟悉的味道,快步邁上台階,果然家對麵的門敞開著,屋裡的人也被這豪邁的腳步聲吸引了注意,還沒等賀南奇走近,便現身門口,“我一聽這動靜就知道是你回了。”話音落地,說話這人便看到了賀南奇身後的萬臻,他一臉稀奇的望向賀南奇,沒等賀南奇開口解釋,屋內又有一個聲音響起,“你們爺倆在門口乾嘛呢?杵著當門神呐!”
直至萬臻坐在餐桌前,賀爸爸都沒從震驚中緩過勁兒來,倒是賀媽媽難掩激動地搓著手,“這還是我們南奇第一次帶姑娘回家呢。”賀爸爸聽完湊近賀媽媽,低聲說了句,“你這樣顯得咱兒子行情有點差了。”悄悄話說完,賀爸爸尷尬的衝著萬臻笑了笑。
“二位彆瞎琢磨了。”賀南奇低頭喝了口湯,若有所思的對萬臻說道,“我媽有些口重,你要覺得鹹我給你兌點開水。”
“這孩子瞎說什麼呢?!我燉了這麼久的雞湯,你往裡麵兌水?”賀媽媽一下急了,瞪了賀南奇一眼,將信將疑的嘗了嘗雞湯,用手肘懟了下賀爸爸,“鹹嗎?”
賀爸爸立馬回答,“不鹹。”說完將碗中的雞湯一飲而儘,麵部擰成一團。
萬臻沒忍住的偷笑著,卻被賀南奇逮了個正著,她佯裝無意的斂起了笑容,小口的嚼著米飯,唇齒留香。
賀媽媽得知萬臻就是小時候搭救賀南奇的女孩後,看向她的目光更是慈愛,感歎道,“第一次見到南奇的時候,他臟得跟個泥猴似的,我和他爸那會兒剛調去林場,我先前還不願意調呢,他哥那會兒正好在市裡念高中,這萬一大雪封山了,連家都回不成了。後來啊倒是後悔沒早點去,不然南奇也不用受那麼些苦了。”
賀爸爸聽得很是動情,想敬萬臻一杯卻發現根本沒酒,端著雞湯的模樣頗有些滑稽,“我們全家都感謝萬小姐,你儘管在這兒住下,有什麼需要幫襯的,跟我們說一聲就行了。”
萬臻心虛的舉起碗,埋頭喝了一口,鹹香的雞湯入喉,黏起一層厚重,她終於聽清了故事的來龍去脈。
孤苦伶仃的男孩在冰天雪地裡被一群同齡人欺負,衣衫破舊的躲在角落凍得瑟瑟發抖,臉上還掛著反擊後被揍出的傷口,表情卻是一臉的倔強不服輸。大家惡作劇般的將雪堆在他身上,竟裹起了一個雪人的形狀,臨近飯點,小孩們鳥獸般散去,各回各家。
賀南奇意識模糊間覺不出疼痛和寒冷,身上的積雪如同鋪蓋般溫暖,他聽過賣火柴的小女孩的童話故事,如果出現幻覺,那就是走到了生命儘頭。所以當一個女孩出現在他眼前時,他第一反應便是自己死了,女孩穿著亮麗的紅色鬥篷,毛線帽上垂著兩個絨球,蹲在他麵前,大眼睛疑惑的撲閃著,暖乎乎的手指戳了戳賀南奇凍僵的臉頰,又新奇的掃了掃那凝結著冰晶的濃密睫毛,賀南奇看著女孩圓鼓鼓的臉蛋,乾裂的嘴唇微動,嗓音嘶啞,“你...是天使嗎...”
女孩聽完這句眼睛睜得更大了,像兩個晶瑩剔透的黑珍珠,她認真的點了點頭,軟糯糯的應著,“我是!”
“怎麼會有人承認自己是天使呀?你小時候可真不害羞哈。”賀南奇揶揄了句,可眼底卻滿是縱容的笑意。
賀媽媽恨鐵不成鋼的用筷子頭敲了下兒子的手背,“萬小姐長得這麼漂亮,彆說天使了,天仙都不過分。”賀南奇吃痛的縮起手,“好好好,媽,咱能換回木筷子嗎?這不鏽鋼的抽手可太疼了。”
“這可是你媽在景區被人再三忽悠後才買回來的寶貝,她能舍得換嗎?”賀爸爸那偷摸兒嘲諷的語氣和賀南奇如出一轍。
“什麼不鏽鋼,這是銀筷子!能試毒的!”
......
飯桌上鬨鬨哄哄,賀南奇和萬臻的目光於熱氣騰騰之中碰撞,這原本並不屬於她的溫情卻實實在在的環繞著她,萬臻突然不合時宜的想起一個童話故事。
樵夫的鐵斧頭掉進了河中,河神顯現,變出一把金斧頭詢問樵夫,貪心的樵夫滿口承認,這是自己遺失的斧頭,河神將斧頭還給樵夫,就在樵夫滿心歡喜的抱著金斧頭時,懸於空中的河神與樵夫手中的金斧頭,一同消失。樵夫不僅沒得到金斧頭,連原本的鐵斧頭也尋不回來。
萬臻置身於其樂融融,緊緊攥住不屬於她的金斧頭。那個不知所蹤的小姑娘或許真的是天使,不然怎麼會打著自己的名號行好事?
那片無心插柳的善意在歲月中肆意生長,終於枝繁葉茂,數年後得以為孤苦伶仃的靈魂遮風擋雨。
萬臻在冒名頂替的溫馨中,寬慰著不安的心,沒關係,一無所有的自己,沒有那把可以失去的鐵斧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