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重開宴(1 / 2)

流放地 何樂迪 6920 字 8個月前

伊河城區並不大,交叉的主乾線將城市緩緩攤開,高樓大廈也隨著市中心逐漸消失。麵包車駛進還建小區,從林場搬遷的職工家屬基本都被安置在了這片。一棟棟樓房複製粘貼般的挺立,像粗糙且紮實的白脫奶油蛋糕。萬臻趿著球鞋下車,在空氣中抖了抖圍巾,好奇地聞了聞,像太陽曬過的草地,她抬頭時對上賀南奇帶笑的目光,羞怯地挪開了視線。

賀南奇拎著行李箱,走在前麵,萬臻跟在身後,居民樓裡的台階建的很高,要實實在在的邁開腿才能登上,她抱著圍巾氣喘籲籲。賀南奇卻可以三步作兩步的垮過,輕鬆地站在門口回望萬臻。

屋子雖說不大,但兩室一廳的格局倒也算寬敞,向陽的客廳明亮通透,蛋殼色的地磚在陽光中乾淨如洗,淺灰色的布藝沙發上搭著一件黑色衝鋒衣,木質餐桌擺著幾份攤開的賬本。

萬臻就這樣闖入一片山清水秀之中。

“我爸媽就住對門,但他們還在海口沒回來呢,我先住對麵去,你有事敲門就行了。”賀南奇直接將萬臻領進了主臥,正對著的另一間房,隻擺了張書桌和木椅,桌上台式電腦和打印機一應俱全。

臥室床上的被單是和這人一樣純粹的墨藍色,可被套上卻繡著熱烈的紅花綠葉,賀南奇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解釋著,“這也是我媽縫的。”塞滿了棉花的被子微微漲起,陽光灑滿屋子,處處都透著暖意。他打開衣櫃,將掛著的幾件外套靠攏,騰出了位置,麵朝萬臻時,賀南奇的眼神竟有些無處安放,二十四小時前,他時隔多年見到長大後的萬臻,像受傷的小鹿在白色森林中徘徊,而現在,他傾儘所有的溫暖,都呈在了萬臻麵前,任她挑選。

“你肯定餓了,我去做飯,缺什麼你再喊我。”賀南奇說完就急不可耐的轉身,離開了臥室,萬臻忍不住輕笑了聲,回味著這句“缺什麼再喊你”,就像接過一朵七色花,揪下花瓣便能實現願望。

她打開行李箱,攤開後平鋪在地,簡簡單單的物品一覽無遺,碩大的攝影包,一台筆記本電腦,基本的洗漱用品,還有一件洗到發白的灰色外套。萬臻拿起外套,捧到麵前,將臉埋在衣服中嗅了嗅,源自洗衣液的清冽香氣,並不屬於某個人。她把外套遺留在了行李箱中,將箱子擺在了房間一角。

賀南奇再度出現時,萬臻正從攝影包中拿出相機,他見到桌上擺著的各款鏡頭,不由得發出了一聲感歎,“哇,原來你喜歡拍照片啊。”如此質樸直白的結論令萬臻無法反駁,她舉起相機對著賀南奇,賀南奇很自覺的比了個耶,英氣外表削弱了這老套手勢的呆板,他湊上前來,躍躍欲試地探頭望著相機,萬臻講手中的屏幕往他的方向挪靠。

萬臻看著照片,笑容淺淺,她的腦袋微微歪著,賀南奇的下巴隻要再挪動幾分就能碰到那一片蓬鬆,在北方乾燥的空氣中,有幾根發絲輕輕揚起,觸到賀南奇的瞬間,酥麻麻的猶如電擊,賀南奇難以抑製地睜大了眼。萬臻展示完照片,又退回了安全距離,短短的幾秒,賀南奇一顆心仿若被高高拋起又猛地墜下。

萬臻看向出神的賀南奇,疑惑的“嗯”了一聲,語氣上揚,賀南奇機械地轉動脖子,像卡頓的機器人,側過臉時,那微微凸起的眉骨,挺立的鼻背和清晰的下頜,像副流暢的簡筆畫。

他強裝鎮定地回了句,“你拍的真好。”

這句認可聽得萬臻神情有些恍惚,這幾個字很多人都對她說過,年少時意氣風發的藍圖憧憬,成年後霧裡探花的真假誇讚,以及在國外的那三年,心緒低迷把拍攝當成痛苦的避難所。她自己也沒料到,那個興致盎然的探索著路人和山川,信誓旦旦說要拍紀錄片的女孩,有一天會覺得,世間萬物不過如此。

於是萬臻摘下了七色花的第一朵花瓣,她幾乎是緊張的握住相機,語氣卻依舊淡然,“我是導演係畢業的,但已經很久沒拍影片了。”

“怪不得呢,這麼專業,不拍多可惜啊。” 賀南奇聲音沉穩,字句清晰,萬臻抬頭,迷茫的眼神頗為苦惱,像是詢問命運,“我不知道拍什麼…”

賀南奇依舊神情自若,寥寥數語像小學生命題作文,“拍什麼都行啊,明天我去收貨,正好領你到山上逛逛,春天來了,雪也都化了。”

萬臻聽完這句眨了眨眼,來不及拒絕,賀南奇的聲音又響起,他終於想到了自己進屋的本意,“對了,你吃香菜嗎?”

萬臻點了點頭,賀南奇若有所思的又走出了屋子,她望著那消失的背影,將手中的相機抱進了懷裡。

七色花顯靈了,化身成了勇氣。

風輕輕地吹過,樹影搖晃,陽光從繁密的葉間漏下,彙聚成一條光影浮動的河流。

萬臻和賀南奇在這條河流的岸邊並肩走著,賀南齊看著前方的影子,萬臻的頭發映在地麵的形狀,如同雲霧嫋嫋。

森林冰雪消融,踏在地上會將枯葉踩得嘎吱作響,她蹲下身子,將鏡頭對準了樹底下的一叢野菌。萬臻穿著一件鵝黃色棉服,淺色的牛仔褲搭配白色帆布鞋,連背影都生動得如同林間的小動物。賀南奇走近,彎腰說道,“這是榛蘑,燉雞湯可好吃了,咱待會兒回家,順便去店裡拿點曬乾了的,晚上我給你露一手。”他說完又蹲下,伸出手指輕輕戳了戳蘑菇,低頭看著,又順手撿起一顆橡子,“榛蘑一般都長在柞樹林裡,這樹啊渾身都是寶,還能產木耳,我上午不是送了一批貨嗎?那就是柞水木耳。”

萬臻舉起相機,賀南奇麵對鏡頭,下意識的偏著腦袋躲開,萬臻挪著鏡頭,語氣帶笑,“你彆躲呀。”

賀南奇倒真不躲了,不自然的立在原地,像被定住了。“你剛才講的挺好的呀。”他聽完這句像獲得誇獎的小學生,背著雙手站得更加筆挺,萬臻端著相機和他對視,滿山的樹綠得不青翠卻柔和,在太陽底下好像一切都發著光,風吹得樹葉沙沙作響,賀南奇也似這浩瀚林海中的一棵。

“快回頭,那有野鹿!”賀南奇輕聲喊了一句,目光染上欣喜,他將手放到嘴邊,吹出了哨聲,萬臻新奇的轉身望去,果然一隻野鹿隱於林間,原地盤旋後像聽見指令,朝著賀南奇奔來,踏出一片落葉飛揚。賀南奇跟著圍繞他的野鹿兜圈,抬頭望向萬臻時眉宇間頗為自得,“我沒騙你吧,這些鹿都認識我,我小時候一放假就跟著我爸一塊兒守林子。”他背對著陽光,整個人都被炫上了一層光圈,萬臻看著搖頭晃腦的小鹿和假裝躲避逗弄的賀南奇,心裡格外的平靜,賀南奇又看了眼好似呆滯的萬臻,眉頭一揚,招了招手,“過來呀。”

像施了魔法般,萬臻順著他走近,那小鹿注意到這位陌生人,怯生生的用鹿角頂了頂萬臻,她發出一聲輕呼,脆生生的笑聲帶著少女的神采,她抱著相機躲避著小鹿,鏡頭卻正好對準了那活潑的清澈眼神。

在這林間,賀南奇第一次見到萬臻毫無防備的模樣,肆意玩鬨著,在對上賀南奇的眼睛時,她粲然一笑,“不像我。”

“什麼?”賀南奇疑惑的問了聲,萬臻伸出手輕輕摸了摸鹿耳朵,軟乎乎毛茸茸裡透著溫熱,她嘴角噙著笑,望著靈物草木皆眼波流轉,“我說,是你比較像野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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