嘹亮的呼哨聲在圍牆上空響起, 正在部落中忙碌的族人們停下手中動作,齊刷刷抬頭向大門口望去。
這信號?!
一時之間,部落中沸騰起來。
正在搗羊奶的和刨木頭的獸人, 將手中的家夥式往木桶和地上一扔。
正在剖魚的獸人,手中拿著骨刀和半截魚肉,糾結片刻,索性拿著骨刀和魚肉站起身。
才剛剛被大人帶出來放風的幼崽們,一個個邁著小短腿,墜在大人的身後。
所有人彙集的方向都隻有一個, 那就是圍牆之下的部落大門。
轟隆兩聲, 部落大門被打開,頭頂小雪豹的白色巨狼率先邁入部落, 隨後狩獵隊如同一條長長的河流, 緩緩駛入部落正中間的主路之中。
“狩獵隊回來啦!”
“是狩獵隊回來了!”
留在部落中的族人, 雖然並沒有像往常年一樣餓肚子,但隻有親眼看到狩獵隊滿載而歸, 大家才能確信, 接下來的這一年他們能吃飽肚子。
羊羅走在人群最前麵, 眼中閃著激動的光芒, 他張開雙手仰視著天空。
小雪豹從巨狼頭頂一躍而下, 踱步停下羊羅腳邊。
拉車的角獸人們將板車停穩, 隨即與同伴一起變成人形, 一排排整齊地站在狼澤的身後。
所有角獸人戰士高高昂著頭, 他們的臉上不再有出發之時的毛躁, 而是經過鮮血與廝殺之後的沉著與自信。
十幾個獸人訓練有素地跑到第一輛板車邊上,將板車上的乾草掀開,隻見乾草之下, 竟然有大半活著的野獸!
人群中傳出一片驚歎聲,要知道獸人大陸上的野獸極難馴服,想要將它們從遙遠的狩獵地活著帶回來是幾乎不可能的事情。
就連站在羊羅身邊的祁白都不禁睜大了眼睛,這一輛板車就跟在狼澤的身後,但是回來的這一路上,他竟然都沒有發現乾草之下藏著的是活著的獵物。
其實大家的猜測沒有錯,狩獵地的獵物很多,但同時狩獵隊要麵臨的危險也更多,因為那裡可不僅僅有獵物,還有許多虎視眈眈與角獸人們共同爭搶獵物,甚至將獸人們當成獵物追逐的大型野獸。
角獸人戰士隻是與獵物和野獸戰鬥,就要耗儘他們全部的體力,哪裡還有額外的精力去管獵物的死活。
所以這些活著的獵物,全部都是狩獵隊在靠近部落的草原上捉到的。
狐喬和犀晝兩人快速跑到板車旁,從上麵抬起一隻用草繩綁住的小牛犢,雙眼放光地將正在掙紮的牛犢放在羊羅麵前。
這頭小牛犢是所有活著的獵物中,個頭最大的一頭。
說實話,在經曆這樣浩大的狩獵之後,狐喬和犀晝現在都有些瞧不起這一頭小牛犢了,這算什麼大獵物,可彆忘了他們可是有一頭裝了大半輛板車的猛猿呢,隻可惜的是,他們無法把活著的猛猿帶回部落,不然一定能震掉所有人的下巴。
羊羅此時雙手都激動得有些顫抖,但是他必須要穩定住自己的心情,他不能慌,至少不能讓族人們看到他的慌張。
羊羅向上抬手,卷起獸皮衣的衣袖,從腰間拔下閃著寒光的小鐵刀:“感謝獸神賜予黑山部落食物!”
羊羅身上掛著兩個匕首,一把是他一直待在身上的骨刀,還有一把是祁白為他打造的小鐵刀,在這個祭祀獸神的重要時刻,羊羅決定用黑山部落才有的珍貴鐵刀,向獸神傳達他們的虔誠與勤勞。
“感謝獸神!”“感謝獸神!”
看到羊羅的動作,所有人的神色都跟著激動了起來,尤其是馬族和曾是奴隸的獸人們,他們或者是曾經的部落沒有祭祀,又或者是從未這樣靠近狩獵季之後的第一次集會。
這一刻,他們的呼吸急促起來,一雙雙眼睛更是緊緊跟隨著鐵刃的軌跡。
是血禮儀式!
這是部落中最壯觀,也是最重要的一場祭祀儀式。
“偉大的獸神,將光輝照耀在大陸的每一處土地,讓獸人擁有了智慧與勇氣!”
羊羅走到牛犢的身側:“黑山部落的戰士們!鮮血將喚醒獸神的血脈,你們將在戰鬥中變得更加強大,你們將戰勝一切!”
“戰勝一切!”“戰勝一切!”
在震天的呼和聲中,所有角獸人戰士齊齊向後退了一步,在羊羅與狼澤身邊,讓出來了一大塊空地。
血禮儀式上的一口鮮血,要留給部落中最強大的戰士。
這一刻,所有角獸人戰士的眼中,都隻有對狼澤的欽佩,是狼澤帶領狩獵隊一次又一次地尋找到獵物,也是狼澤永遠衝鋒在戰鬥的最前方,不知道多少次救下了角獸人戰士的性命。
牛朔的眼中更是滿滿的敬意,從前他就是驍牛部落中最強壯的幾個戰士之一,但是在跟著狼澤訓練了一個冬天之後,再次出征的牛朔,明顯感覺到了自身實力的提升。
不僅如此,他也是第一次見識到,原來狩獵不單單是蠻力的比拚,精密的戰術會逆轉局勢,甚至將戰鬥的傷亡減至最少。
這一次狩獵,除了因為雪崩意外死去的戰士,狩獵隊在草原上廝殺了那麼多天,竟然再也沒有人員死亡,甚至連重傷的戰士都沒有幾個。
要知道曾經的驍牛部落,由三百多名角獸人戰士組成的更龐大的狩獵隊伍,每一次狩獵隊都會損失十幾名戰士,重傷的人數隻會更多。
這時羊羅已經說完了祭祀禱詞,他一手抓著牛角,一手高高舉起鐵刀:“獸神在上!”
“獸神在上!”“獸神在上!”
狼澤眼神堅定,在鮮血從牛犢頸間流出的瞬間,單膝跪地,一頭紮進了熱血之中。
“狼澤!”“狼澤!”“狼澤!”
現場明明隻有三百多人,但是祁白卻感覺大家到了萬人朝拜的陣勢。
祁白的眼眶有些濕潤,他知道,狼澤或許並不在乎這些,不在乎是否能成為部落最強的戰士,也不在乎是否能第一個接受血禮儀式。
但是每當祁白回想起他們剛剛來到黑山,狼澤明明為部落帶回來最多獵物,卻因為他是奴隸,本應該屬於他的榮耀他卻無法正大光明接受,祁白心中就無法遏製地替狼澤感到委屈。
而祁白更加知道,在等級製度根深蒂固的獸人大陸,從一個奴隸,成長為讓所有人欽佩的角獸人戰士,是一件多麼不容易的事情。
這一刻,祁白心中那一點點憋屈煙消雲散,他內心的澎湃與激動,隻有一遍遍大聲呼喊狼澤的名字才能釋放出來。
狼澤抬起頭,用掌心抹去嘴角的鮮血,他抱住向他跑來的祁白,將臉深深埋入祁白的頸間。
這是他的珍寶,是讓他從迷茫中走出,重新感受到溫暖的光亮。
隻有抱著祁白,他才能確定,所有的一切都是真的,所有的一切都是有價值的。
幼崽們看到緊緊抱在一起的兩人,一個個興奮喊著祁白和狼澤的名字,想要湊過來一起擁抱,大人們趕緊抓住他們的後衣領,把人提溜了出去。
人家伴侶之間的親昵,你們去湊什麼熱鬨,而且血禮儀式還沒有完成呢,你們快看看這壯觀的場麵,將這些都記下來,以後你們也要成為這樣的戰士,或者找到這樣的伴侶。
放下牛犢的牛角,羊羅繼續向前走,他要親手為每一個戰士宰殺獵物,讓所有為部落戰鬥的角獸人戰士受到鮮血洗禮。
盛大的血禮儀式是狩獵隊回到部落之後最重要的祭祀,但是與往常年不同的是,在血禮儀式的末尾,羊羅高聲宣布,明天部落將舉行春日祭典,並在春日祭典上宣告一年勞作的開始。
族人們從來都沒有聽說過春日祭典,但是這並不妨礙大家期待明天的祭典,沒聽羊羅祭司說嗎,明天晚上,部落會供應食物,讓部落的所有族人都能吃飽。
能吃飽啊,這是多麼讓人激動的一件事,以獸人們的胃口來說,幾乎就沒有吃飽這樣的說法,大部分時候大家都是吃個半飽,但是卻要乾繁重的體力活。
所以彆管春日祭典是什麼東西了,在黑山部落族人們的心中,它已經是可以和求偶季相提並論的重大日子了。
然而在大部分獸人都興高采烈地圍觀狩獵隊帶回來的獵物,尤其是在看到巨大的猛猿之後,更是發出陣陣驚呼聲之時,有幾個人的神情卻始終有些恍惚。
在長長的隊伍全部進入部落,就連尋鹽隊的兩輛稍小一些的板車都進門之後,許多人已經發現了狩獵隊的人數比之前要少,但沒有一個人出聲詢問。
狩獵隊最後一輛板車,也是唯一一個仍蓋著草席的板車前。
兔若緊緊握著拳頭,下垂的小臂上是緊繃的肌肉,在她身旁馬涼正有些神經質地咬著指甲,和他們同樣緊張的還有好幾個族人。
他們是沒有回到部落族人的父母、孩子伴侶和朋友,所有人默默站在板車前,等待著命運的安排。
狼澤走上前,掀開了蓋在板車上的草席。
四具殘破的屍體展露在眾人麵前。
一個亞獸人“啊”地一聲,隨即從人群中衝到板車前:“金!”
狐喬不忍看他悲傷,但仍上前一步攔住了他想要撲倒在板車上的動作,因為板車上的屍體不能碰。
“父親。”
小小亞獸人輕聲呼喚著,像是怕驚擾了正躺在板車上的人。
豬朱轉身將站在身側的小亞獸人向後推了推,用手捂住她的眼睛。
從今天開始,部落中又多了一個沒有父母的孤兒。
豬朱看著被野獸咬掉一半,幾乎看不清楚樣貌的馬寥,在心中默默想著:但你放心,黑山部落會保護馬蘿,我們會將她好好養大,你安心回到獸神懷抱中去吧。
馬涼扣住狐喬的胳膊:“怎麼隻有四個人,衝呢,馬衝人呢?他......他是不是還有彆的事情,要晚一些回到部落中來?”
狐喬彆過頭,閉上眼睛沒有說話。
“狩獵隊遇到了雪落,狩獵隊和十二名戰士被衝散。”
聽到狼澤的說話聲,兔若忘記了呼吸,轉頭直直盯著狼澤。
然而狼澤聲音艱澀地說道:“我們從狩獵地回部落時,重新回到了與他們分開的大山,隻找到了他們四個人的屍體。”
兔若緊握的雙手無力鬆開,她有些艱難地呼吸了幾口,儘量讓自己不要發出聲響。
隻是並不是所有人都像她一樣堅強,馬涼甩開狐喬的胳膊,質問道:“他們不是掉下了懸崖嗎?你們當時為什麼不到懸崖下麵去找?”
馬鬆伸手攔住馬涼:“我們怎麼沒有找,可那是看不到儘頭的懸崖。”
汐水部落雖然加入了黑山部落,但是馬鬆接過父親的重擔,他心中仍舊將照顧汐水族人當作自己的責任,不論是馬金馬寥還是馬衝,每一個族人的離開都讓他難過。
馬鬆扯過一大卷草繩,悲痛地說道:“這樣長的草繩,藪固綁在身上,眼睛眨也不眨地跳下了山崖,他紮進厚厚的雪堆中,我們連他的頭發都看不到,他就這樣在積雪中不停地尋找,我們將他拖了上來的時候,他的手指都不能再動一下。”
馬鬆想說:還能怎麼找,先鋒隊的戰士們掉到了深不見底的山崖下,他們已經死了,難道還要搭上狩獵隊其他的戰士嗎?
周圍寂靜下來。
這就是獸世生存的法則,每一次外出狩獵都是生死搏鬥,這是所有人都必須接受的事實。
馬淺抓住馬涼的胳膊,將他拖回了人群,他也不想馬衝死去,但是狩獵隊每一年都會有人死亡,不是馬衝就會是彆人。
這時,羊羅手持熊骨杖出現在板車旁邊:“他們隻不過是回到了獸神的身邊,這是每個獸人的歸宿,將他們送出去吧。”
獸人們跟隨著板車移動,他們要將這四個戰士,送到獸神的身邊。
馬涼在離開之前,深深地看了狼澤和祁白的方向一眼。
而兔若卻是在板車離開之後,第一個轉過身,她走到被攔在外麵的幼崽堆,將小狗狗抱起來,頭也不回地朝獵物走去。
她在心中告訴自己:她現在很忙,狩獵隊帶回來這麼多獵物,她要趕緊把剛剛沒做好的酥油收拾完,這樣才能更好的完成接下來的任務。
小哈士奇在兔若懷中掙紮著站起身體,用軟軟的小舌頭舔舐掉兔若臉上的淚水。
不管部落族人們的歡喜與哀傷,距離部落四個白天之外的逼仄山洞。
一個巨大的身影擋住山洞入口的光亮,他朝山洞內扔進一大塊豬後腿,隨後惡狠狠地嗬斥:“你們!走!走!”
原本靜靜坐著的一個獸人,聽到他粗獷的聲音,不僅不害怕,反而趕緊向前爬了幾步,打著商量說道:“我的同伴又發燙了,上次的草藥,再給我們一些好嗎?”
“哼,哼。”
對方沒有回應他,而是發出低吼般的哼氣聲,隨後邁著沉重的步子再一次離開了山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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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白之前在狼澤身上向後看的時候,隻是看見了板車上滿當當的獵物,直到現在才發現狩獵隊帶回來的獵物並沒有他想象中那麼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