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姝愣了愣,真的看見宰相從袖子裡掏出一封折子。
居然還是有一批大臣,不給她添亂,不用她吩咐,就默默主動做事的!
她現在又覺得,老宰相縱然年紀大了,卻也還能再發光發熱幾年。
隻是,年紀大了的老宰相又在說:“至於與周國開戰,恕臣之言,臣曆經三朝,我大慕從未勝過。”
“多少場戰役,臣隻能看見傳回盛京的戰報滿是傷亡,隻能看見多少本應該是尋常百姓家的頂梁柱死於戰場,隻能看見農田荒蕪迎不來耕種的主人……”
“陛下說臣要背負萬古罵名,可……臣也不想背,但臣看不見希望。”
他說到最後,聲音幾乎在顫抖。
兩鬢斑白的三朝老臣“血淚斑斑”地說著這掏心窩子的話。
慕姝也沉默了。
她無法向一個從來隻經過失敗的人述說必勝的決心,反倒是被老宰相一番話攪得難受極了。
但戰爭,犧牲是必然的。
一個國家,想要存在,想要堂堂正正的有尊嚴的存在。
從來,隻在劍鋒之上,在絕對的國力之上。
沒有話語權,國將不國,談何有國?
她今天後麵還等著那麼多臣子,沒工夫和老宰相閒扯了。
便揮了揮手:“宰相大人今日先請回吧。”
宰相嘴唇抖了抖,最終還是沒有說出什麼。
而等看著宰相的人影消失在玉清宮後,慕姝坐了坐,站起了身,幾步邁到屏風之後。
她的眼裡帶著點自己都沒察覺的期待:“怎麼樣?宋堯,你剛剛聽見了什麼?”
“宰相心裡在想些什麼?他說的話是真心的嗎?”
宋堯無聲地注視了她許久,攥著的拳漸漸鬆了力道。
他的麵色凝重,緩緩,搖了搖頭。
“不是。”
“慕姝,這個老東西太會表演了,你被他騙了。”
慕姝覺得自己微微有些沸騰的熱血冷卻了下來,她抿了抿唇:“我沒有相信他說的話。”
宋堯語氣帶了點隱忍的怒意,和說不出的什麼情緒:“慕姝,方才他在最後說那番話時,你是不是覺得他至少憂國憂民的心是好的?”
慕姝沉默不語。
“慕姝,你知道我聽到了什麼嗎?”
“李申青他和周國的皇帝早有勾結,暗中書信往來了十三年了。”
“如果你同意他說的求和、割地賠款,那便是他向周國皇帝獻上的投名狀。”
“如果你不同意,他在軍中也有人手,作為一國宰相,他在朝中人脈遍布,他會是最大的間諜。”
“大慕,必輸無疑。”
“周國皇帝答應他,取下大慕十五城之後,願意扶持他上帝位,成為大慕名正言順的帝王。”
“慕姝,李申青他所圖之謀,比攝政王,更為狠毒。”
宋堯語氣快速地說完這番話後,有些擔憂地望向了眼前的女子。
慕姝一張冷淡的美人臉上血色儘失,她覺得自己渾身的血液都在這一刻被冰凍了一番。
半晌,她才聽見自己聲音有些艱難地問:“宰相他,想要的是自己當皇帝?”
她看見宋堯點了點頭。
她突然覺得腿有些軟。
她真的完全、一丁半點都沒有看出宰相居然存了這樣的心思。
以她手中的可用之人,也完全不會知道宰相居然已經和周國皇帝暗通款曲。
她以為攝政王是她最大的敵人。
卻原來還有一人隱在暗處,想要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但無論在誰的眼裡,她都是那隻蟬。
想到自己方才居然還為宰相的一番“傾情表演”而動容,慕姝簡直想笑出聲。
事實上,她也確實輕輕地笑了幾聲。
“宋堯,我可真蠢啊。”她語氣低低地道。
她可真蠢啊,還自作聰明。
饒是她在心裡一直告訴自己不要低估古代人的智慧,不要以為自己高人一等。
不要以為自己受過高等教育、知道些曆史,站在了巨人的肩膀上,就以為自己也是一個聰明的人。
但她哪裡能和古代這樣頂級的權謀家相比呢?
她根本連對方話裡幾分真幾分假都分辨不出,更沒有能力分辨。
卻以為自己當了二十多天的皇帝,起碼有驚無險,表現很不錯。
還以為大臣們都被她震住了,起碼會有一部分大臣蠢蠢欲動想要歸順於她吧?
但她真是單純啊。
也真是單蠢。
她抬起頭,輕聲問宋堯:“你說,我今天見完候在外麵的所有大臣。”
“會有一個人覺得我做得好嗎?”
“會有一個人,想要站在我這邊嗎?”
宋堯心頭一震,他被慕姝的這個目光驚住。
他太懂這種對人生、對認知、對自我產生懷疑與不信任的感覺了。
他站起身,雙手虛虛扶在了慕姝的肩膀上,語氣堅定道:“會有的,一定會有的。”
“就算沒有,但我一定站在你這邊。”
慕姝身子微微顫了顫。
被從方才無限消極的情緒中拉了出來,緩過神來。
是啊,至少現在的她有了龍傲天的幫助。
宋堯有讀心術,就是最大的作弊利器,可以幫她分辨出所有可用之人,或者是敵人。
她是有金手指的人。
就算沒有金手指,難道她就能褪下龍袍,不當這個女帝了嗎?
現在的局麵,已經很好了。
充滿了希望。
就算沒有一個大臣現在是忠心臣服於她,能為她所用的。
但她就不相信了,難道這滿朝文武,她還能找不出一個中立的有希望掰過來的可用之人?
就算離譜到了家,確實真的一個都沒有。
她不是還可以開科舉,取上滿滿的年輕血液,將他們都培養成自己人?
總會有解決辦法的。
慕姝定了定神:“宋堯,謝謝你。”
她語氣輕聲,但堅定道:“我們繼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