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時剛過一刻,烈日正炎。
候在玉清宮偏殿的大臣們麵麵相覷。
時鶯非常貼心地吩咐了宮人在偏殿四個角落都放上了冰盆,給諸位大人們搬來了座椅,奉上了涼茶。
“大人們還請在此稍作等候。”
非常舒服的環境,但沒有大臣有心思享受。
女帝就在一殿之隔,他們又不能互相放聲討論交流一番情報?
不得不說,是有些難熬的。
不知過了多久,終於,第一個臣子——宰相得到了女帝的傳喚。
慕姝輕咳了一聲,指節屈起敲了敲桌子,示意龍傲天做好準備。
“微臣叩見陛下。”有些蒼老而端凝的聲音響起。
宰相李申青。
年過五旬,兩鬢斑白,便連胡子都顯得有些稀疏了,在古代已經算得上高齡。
這些日子,李申青在朝堂之上鮮少發言,給慕姝留下的最深的印象還是她初來乍到時,這位宰相帶頭讚同要“割地賠款”。
她當時心裡就在想,這位宰相大人,說是三朝元老,其能力定然出眾,有著旁人難以企及的手段。
但眾所周知,大部分名人,甚至是在史書上留下濃墨重彩的篇章,千古傳唱、創下不世基業的許多偉人,也免不了老了就昏聵。
晚年做些糊塗事。
這位宰相大人,指不定就是其中的一份子。
年老了,人沒有血性了,總是盼望和平。
位高權重,再無可升了,便渴望安定、不再想著建功立業。
可能,該退休、頤養天年了。
但是出乎意料,他對慕姝的態度並不熱絡。
但被點名做了帝師之後,按部就班的,給慕姝上課之時又非常言之有物。
在慕姝看來比其他幾位大臣講得更為實乾。
倒讓她有些看不懂此人是年紀大了腦子發昏了還是年紀大了想渾水摸魚了。
因此,自然而然的,今天被叫進來的第一位大臣就是他。
“宰相大人可知朕今日喚你前來所為何事?”慕姝來了句開場白。
宰相看了眼她手上把著的折子,麵無表情道:“陛下是看了臣的罪己折,有所不滿嗎?”
慕姝被噎了一下。
確實啊,這封罪己折寫得假大空。
偏偏又情真意切。
大致意思是,身為宰相,百官之首,才行不夠,文不能治天下,武不能安邦。
不能救黎民於水火,他這個官做得太垃圾了……
由是,慕姝真誠發問:“宰相大人在折子裡寫的是真心的嗎?”
屏風之後的宋堯打起了精神,集中注意力開始傾聽宰相的心聲。
【當然不是真心的,沒有老子在,大慕都亡國多少回了?指望攝政王那個隻會逼逼賴賴的老東西?】
宋堯眼神呆滯了下。
老東西?這位宰相大人知道自己多大了嗎?
但宰相麵上恭敬地回道:“回陛下,自然是真心的。”
【女娃娃年紀不大,心思不小。】
慕姝便又問:“那宰相大人是想要辭官了嗎?”
宰相:“??!”
他麵上都沒掩住訝色:“陛下何出此言?”
【女帝是有什麼毛病?看起來挺聰明的,但聰明到覺得三言兩語就能逼得我辭官?】
【放心吧,你屁股下的皇位不在了,我還在】
???
宋堯臉黑了黑,這人是覺得自己命夠長,還能當四朝元老?
老東西在詛咒慕姝早死?
因為宋堯的存在,慕姝勾起唇角,沒有再深究,“朕關心宰相大人而已。”
“今日喚宰相大人前來,是想誠心求教,大人覺得朕這罪己詔該下嗎?”
她的眼眸澄澈,冷冷淡淡的姝麗麵容滿是真誠,讓人看了不由得心軟。
宰相沉默了一下,實話實說:“陛下不得不下。”
慕姝歎了口氣,麵色有些憂愁的樣子:“那宰相覺得朕這罪己詔和你一般,如何?”
宰相:“……”
【家中小兒都不這麼抄作業的】
“陛下,恕臣直言,若您想要下罪己詔,該問的不是老臣,而是攝政王。”
!
居然這麼直接,慕姝有些詫異。
“宰相的意思是?”
李申青垂下眼簾,麵上有幾分威武不屈的剛毅:“世上本無鬼神,陛下罪己詔下得情真意切,興許能在史書上留下一點善於自省之功,但對這天下災情真的有用嗎?”
宋堯坐在屏風之後,微微坐直了身子,然後他就聽到說得大義凜然的老宰相心裡平靜地如一灘水麵。
隻靜靜地蕩出兩個字:【愚蠢】
【連攝政王都擺不平,還妄想坐穩皇位?】
……行,也算事實。
他繼續往下聽。
但他的手指已經緊緊地攥成了拳,將已經有愈合趨勢的傷口又按出了血跡。
慕姝現下的處境何等艱難,這老東西站著說話不腰疼,自己又有幾分本事?
然後,他就真的聽到了這老東西的“本事”。
宰相在說完之後,話鋒一轉,狀似“憂國憂民”地向慕姝提議:“攝政王在朝堂之上一手遮天,陛下如今隻能暫時蟄伏。但罪己詔看似屈辱,卻全看陛下怎麼看待,如若陛下日後是為明主,後人便隻會誇讚陛下自省自身,謙遜溫良。”
倒確實是這麼個道理。
“陛下現下需要關注的還是各地的災情,以及在邊境對我大慕虎視眈眈的周國軍隊。”
“這才是我大慕的心腹大患啊!”
他的麵上浮出幾分情真意切的擔憂與焦急。
慕姝神色一凜,卻也知道宰相說的是事實。
她方才幾個問題,李申青居然沒有避而不答,看起來倒真像個憂國憂民、還算忠良隻是實力稍有不足的宰相。
隻是不知道宋堯聽到了什麼。
“宰相說得有理,不知老師可有何高見啊?”
她頗為禮貌地尊稱了一句老師,仿佛什麼無形的代表認可的信號。
宰相沉默了許久:“天災實非人力可以解決,陛下先前的募捐令已是良策,定當青史留名,臣擬了折子,具體寫了今歲各地救災之法,還請陛下過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