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卿塵看到遠處有太監走過來,正好提著一筐碳,似乎是要給哪家主子送到府裡去。
於膠憐還無所察覺俯身關著門,陸卿塵看著太監一步步靠近,馬上就要走到附近一眼看到那寬大的手印,他無動於衷垂下了眼。
腦子裡惡意地預想起了於膠憐遭到口舌的樣子,隻要太監看見,私下裡和宮裡其他人一說,於膠憐的名聲就會徹底臭掉。
那是他想要看見的。
並且不在當初先皇囑托給他的遺願裡。
先皇隻讓他輔佐,沒讓他照顧於膠憐的名聲,怎麼臭都和他沒關係。
陸卿塵眼中發寒,一點一點近乎專注地看著太監的腳步,他垂在身側的雙手握了握,連快要走近的太監都發覺到了他的注視。
就在這時宋吟轉回頭,拍了拍手裡的土屑,朝陸卿塵說:“左相,我們走吧。”
他上去拉了一下陸卿塵的袖子,眼中並無嫌棄和鄙夷,有的隻有急切,今天不知道出宮去了哪,回來以後一把嗓子都是綿的,說兩句就要咳嗽一聲。
拎著煤炭的太監終於走近,他福身問候了皇上,眼角餘光有些奇怪地看向忽然邁動腳步擋到了皇上身後的左相。
男人身材高大,一雙肩也非常的寬,太監連皇上的衣角都看不見了,心中奇怪左相為什麼突然要離皇上那麼近,明明剛才還離得很遠。
“左相,”宋吟也發現了陸卿塵的異常,他轉著半張臉,不自覺嘀咕,“你乾嘛一直走在朕身後啊,你這樣,朕看不到你的臉,也不好和你說話,你到朕旁邊來。”
陸卿塵太陽穴附近的一根筋扯動了一下,他麵色發寒,嘴角扯出一點諷意:“陛下,這樣走就很好。”
宋吟不認同:“哪裡好?很奇怪,我不喜歡這樣。”
他刹住腳步,猛轉過身,看向油鹽不進非要走在他身後的陸卿塵,眼睛疑惑地打量起陸卿塵的神情,什麼都看不出來。
就在宋吟以為陸卿塵是無意之舉時,麵前的男人扯動嘴角,明明是恭敬的語氣,卻每個字都帶刺,讓宋吟聽不懂:“不喜歡?那就是說,陛下不希望我擋。”
“陛下已經不滿足在屋裡藏東西玩自己了,和情夫見完麵,晃著屁股要整個皇宮的人都看到。”
宋吟呆住了。
陸卿塵突然在說什麼?
他聽不懂,真的聽不懂。
他抖著兩扇長卷的睫毛,傻愣愣地看著麵前一副正人君子臉的陸卿塵,腦子裡的另一鍋粥也被人踹翻,思緒混亂。
宋吟以為那天陸卿塵看到皇上的隱私後,會爛到心裡,絕對不會把他放到天光裡來,但陸卿塵不僅說了,還說他有情夫。
他哪有什麼情夫啊。
宋吟腦子亂糟糟看著陸卿塵,回想一路上的古怪,和陸卿塵後麵的話對上,他忽然扭了下身,急匆匆將後麵的袍子扯到前麵來。
平滑得沒有一點毛球的袍子上,一個黑手印清晰地印在上麵。
宋吟一下被拉回到義莊,想起剛摸完碳的蘭濯池是怎麼對他動手腳的,他眼前發黑,抬手捂了把臉:“左相,不是你想的那樣,朕今天出宮是辦正事的,這個印估計是彆人不小心蹭上去了,朕回去叫人洗一洗就好。”
陸卿塵喉嚨裡微不可查發出一聲笑,在宋吟的耳中,應該是冷笑。
宋吟餘光裡看著有沒有人來,身體已經不自覺轉到了樹前擋著:“你不信?”
陸卿塵搖了搖頭,他捏了捏鼻根,眉眼的寒意退去,換成了疲憊:“陛下說什麼都對,臣不敢不信,不過在臣看來,這個不小心蹭的人未免有些太用力,應該把陛下抓疼了。”
宋吟:“……”
這分明就是不信。
宋吟看來往無人,趕緊把後麵的袍子掀到前麵用手抓著,急迫說:“總之,這不是大事,不用把它放心上,左相這麼替朕的麵子著想,朕很感激,晚些我會叫人把封賞送到左相府裡,好了,我們快走吧。”
陸卿塵張了張唇,最後發懨地閉上,看著口中說不是什麼大事的人緊緊抓著袍子往養心殿走。
一路上沒遇到什麼人,宋吟平安無事地回到了養心殿,他叫陸卿塵在外等著,換了一身袍子才打開門讓人進來。
陸卿塵自覺坐在了旁邊的凳子上,等待於膠憐和往常一樣發號施令,叫他把奏折全部批一遍。
然而於膠憐坐下後隻是拿起了旁邊放著的奏折,先通讀了一遍,看到卡殼的地方,就會俯身過來問陸卿塵那幾個認不出的繁體字。
陸卿塵眼中的寒意微微晃散,他眼神極為複雜看了一眼朝他攤著奏折的人……於膠憐叫他來不是做苦力的,真是隻要讓他在旁輔佐?
不可能,野禽都難以在一朝之間改變吃食,於膠憐也不可能在一朝之間變樣子。
就在這時,宋吟又朝前攤了攤奏折,催促道:“左相,你快告訴朕啊,還有這麼多折子,明天上早朝之前要批完。”
陸卿塵冷著臉回答了於膠憐,又看於膠憐神情認真坐了回去。
陸卿塵眉心皺了一會,鬆開。
他想起了昨晚的蘭濯池,白天他調查過這個人,蘭濯池無父無母,在奴隸販子鞭子中勉強活了下來,沒讀過書,但他喜歡有文化的人,而於膠憐明顯不是。
所以於膠憐這是在裝樣子,想討他的情夫歡心。
看來是真喜歡,肯下這麼大的功夫。
不過人又不在,裝給誰看?
宋吟不知道麵前問什麼答什麼的丞相正在麵對麵貶低他,他埋頭泡在了奏折裡,在陸卿塵的目光中一個一個批完,等到最後一個折子批好,他雙手一攤趴在桌子上,枕著胳膊虛脫般合上了眼。
陸卿塵看了一眼旁邊桌子上的香,香柱隻往下燃了一點,這半個多時辰,他全程隻在旁邊坐著,時不時解答於膠憐的疑惑。
還沒休息過兩秒,宋吟忽然側了側耳朵,聽到養心殿外有很多人在來回走動:“外麵什麼聲音,怎麼這麼吵?”
陸卿塵連頭都沒有回:“禹王傍晚起了高燒,禦醫去他府中治病了。”
【檢測到“禦醫”關鍵詞。喬既白是整個皇宮中最受歡迎的禦醫,你第一個看上的男人就是他,但他屢次拒絕你,那晚你落了水,本來傳的是喬既白,喬既白卻故意找了借口叫其他的禦醫來給你開藥,而今天禹王一病,喬既白立刻就去了禹王府。】
【禹王是先皇的嫡長子,他處處都比不上你,喬既白這麼做讓你感覺到非常的羞辱,你想讓喬既白知道錯。】
【但喬既白沒做錯任何事情,並且背後勢力雄厚,你不敢明麵上懲治喬既白,所以你綁架了他,將他關在了牢裡。】
【請在十二點之前完成任務,綁架喬既白。】
宋吟驟然聽到係統蹦出的這麼一串,腦袋從胳膊上滑下來,目露驚異,語無倫次地說:【我,我能不做嗎?我那樣不是找死嗎。】
【玩家可以做出改變,避免部分原劇情梗概的發生,但有些關鍵節點必須做,主乾不能改變。】
宋吟滑下來的幅度太大,而且一張臉在須臾之間變白,引起了對麵陸卿塵的注意,對上他探究的目光,宋吟連忙道:“朕沒事,就是有些累,時間不早了,朕要叫人傳膳了,左相也快回去休息吧。”
禦藥院。
喬既白已經給病人看完病回到院中,他掀開自己的藥箱,從裡麵一樣一樣拿出物件,拿到最後一樣的時候,喬既白的眼裡出現了一點落寞。
禦醫需要經常出宮采購藥材,但喬既白已經許久沒出過宮,因為於膠憐不讓,他出不去,所以藥材也逐漸不夠用,雖然他和皇上對抗是他自願的,但目前受到的禁足還是讓他有些困擾。
喬既白合上箱子,慢慢抬手按了按眼角,再次抬眼時眼中恢複了正常,雖然他不能出去,但他可以讓其他同僚代他購買,無非就是麻煩一點。
如果禁足可以讓於膠憐放棄對他的騷擾,那麼這樣的結果他可以接受。
喬既白把藥箱放回到原位,斂了斂眸,正要轉身離開。
忽然,後麵的窗戶被人打開,傳來一道喬禦醫的叫聲。
喬既白身體忽然變得緊繃,他在原地僵硬半秒,慢慢轉過身,緊接著就看到剛才還在想的於膠憐出現在窗口,那雙橋一樣的眼睛正對著他看,眼神直勾勾的,令喬既白僵了下後背。
宋吟一手放在窗沿上,一手推著窗戶防止喬既白關窗,哪怕手指沾上了泥灰也不在意,他似乎是跑著來的,一根發絲黏在了他的臉側,他沒有去扒,喘著氣問:“喬禦醫,聽說你剛給禹王看完病,我想問問,他情況怎麼樣?”
屋內一身潔白一衣袍的喬既白低下了眸,聽著於膠憐的問話,心中已經在猜測於膠憐是來興師問罪的,他沉默幾秒,抬起頭,做好了準備:“皇上為什麼不進屋說?”
總是要罰他的,還是彆叫其他人看到為好。
宋吟就等他這句話,放開扒在窗沿上的手,轉身跑進了禦藥院,他走進房間,看到斯斯文
文的喬既白,想到馬上要做的事情,不免有些心虛:“喬禦醫,禹王他燒得不重吧?”
“不重,”喬既白一派溫和,“臣給禹王開了藥,兩三天就能好。”
宮中總有人傳除了三大丞相,也就喬禦醫生得一副好模樣,眉眼深邃,個高肩寬,那雙眼睛用來看人時總會叫人忍不住屏住呼吸。
外貌好,脾氣也是這宮裡最好的,受多大的侮辱也能麵不改色。
現在宋吟信了這個傳言,麵對這個騷擾自己禁足自己的皇上,他竟然還能笑得出來,寬容到讓宋吟都有些驚異。
但宋吟轉瞬就改變了想法,他看到喬禦醫修長脖頸上的喉結在微微滑動,有些太過頻繁,好像在用力地控製著什麼,唇色也有點白。
喬既白對他的到來並不是那麼平靜,隻不過在一直壓著。
那也正常,脾氣再好也忍不了有人利用皇權限製自己的出宮自由,宋吟眼裡露出一點歉意,他抿抿唇:“喬禦醫,朕是來和你道歉的。”
喬既白頓了頓。
“朕為一己之私不讓你出宮,讓你為難,還不敢來見朕,對你很不公平,朕這些天想了想,覺得這樣很不好,所以從明天開始,朕恢複你的出宮權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