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要太擔心,老M的主要目的是破壞交通線,不是消減咱們的兵力,沒你想的那麼危險。他們高炮部隊的主要任務,也是掩護工程部隊搶修鐵路……”
電話那邊秦舒還在說,隔著電話線聲音有些失真,以至於夏芍要很努力,才能勉強聽清。
她張了張嘴,又張了張嘴,“他……”
一個字出口,才發現自己的嗓音有多破碎。
有溫暖的大手握住了她的,貼著她冰涼的指尖,源源不斷地傳來熱量。
夏芍穩了穩情緒,“他現在還安全嗎?”
“不知道。”秦舒說,“我大哥動用了關係,也隻能查到他們團被調去協助對空作戰了。”
秦舒大哥二哥都是上過戰場的,特彆能理解有親人在外浴血奮戰的心情。
當年全家都提著心過日子,生怕聽到什麼噩耗,或者看到她大哥二哥缺胳膊少腿被抬回來。她媽擔心兒子,連急一點的敲門聲都聽不得,心臟不好的毛病就是那時候落下的。
秦舒放輕聲音,“我問過了,這種作戰都是要輪換的,在戰場不會待太長時間。”
“輪換?”夏芍對這個還真不太了解。
秦舒就跟她解釋:“又不是那個年代,退一步身後的父老鄉親就沒了,咱們國家現在也不缺兵。他們都是分批次上戰場,輪換著作戰,儘可能保住有生力量。你弟弟是第二批,應該是才走,不方便和外界聯係,說不定過一陣就能有家書回來了。”
“你說這些沒關係嗎?”聽說還能有家書,夏芍心裡定了定,關心問。
秦舒的聲音聽著就柔暖了幾分,“沒事,我在我大哥辦公室打的。”
“那就好。”夏芍鬆了口氣,又突然不知該說什麼,還能說什麼。
她不說,秦舒就說了,“黨和國家需要他們,我們這些做家屬的擔心也沒用。你等等家書,我也叫我大哥幫忙留意了,要是真有什麼事,我會通知你。”
能這樣已經不錯了,夏芍再三跟秦舒道謝,掛斷電話,才發現手還被陳寄北攥著,手心全是冷汗。
夏芍側過眸,男人正靜靜凝望著她,也不知望了多久,嘴上沒說,眼裡卻全是關切。
呂大爺的收音機不知何時已經關了,滿室寂靜中,窗外腳步聲、說話聲正漸行漸近。
原來她們說了這麼久,食品廠正式下班的時間都到了。
夏芍深吸一口氣,放開男人的手,跟擔憂地望著自己的呂大爺道謝,道彆。
事已至此,再想什麼都沒有用,現在最重要的是怎麼安撫住夏母。
萬輝上了戰場,沒個一年半載彆想回來,這麼長時間沒有信,根本瞞不住。
夏芍迅速讓自己冷靜下來,問陳寄北:“信封上那個戳你能刻嗎?”
“能。”陳寄北給了她一個很肯定的答複,“萬輝那筆字,我也能寫。”
真的是十分敏銳,隻聽她一句話,就猜到了她要乾什麼。
而且夏萬輝那筆字,他竟然也能寫……
夏芍想到每次刻印章,男人也沒多往她寫出來的字上看幾眼,照樣刻出來了,“那回去我來編,你來寫,先弄封假信把咱媽糊弄過去,省的她擔心。”
夏母膽子小,可受不住這個,能瞞多久就瞞多久吧。
晚上回家,夏母果然又問了。
夏芍說自己今天太忙,忘了看了,又和夏母說起秦二嫂的電話,老羅讓她帶人做細點。
因為確實有事發生,夏母暫時被轉移了注意力,“那你好好乾,彆辜負人家羅師傅的信任。”又忍不住說她:“明天可彆又忘了,萬一你這邊沒人收,信被退回去了咋辦?”
夏芍點頭,“明天早上去了我就看。”
晚上夏母哄著兩個孩子睡覺,夏芍才關上門,和陳寄北把信寫了。
陳寄北模仿夏萬輝的字跡很像,兩人連修了兩遍,確認看不出破綻,才關了燈。
第二天夏芍做了一上午荷花酥,中午下班正要問問陳寄北刻印章刻得怎麼樣了,在門口碰上了何二立。
自從結了婚,何二立每天精神抖擻,笑容滿麵,像個戀愛中的傻子似的走路都發飄。
看到兩人,他嘿嘿笑著跑過來,“跟你們說個好消息。”
夏芍跟陳寄北也就沒急著說話,先看向他。
何二立一張嘴都快咧到耳後根了,壓低聲音,“我要當爸爸了,真的,昨天號出來的!我媽給算了,應該是結婚第二個月有的,明年五六月份就能生。”
七月裡結的婚,這才十月初就有了,還真是挺快的。
想想書裡何二立死於賭/博被誤殺,金美雲消失在大山裡,兩人能這樣,也算是躲過了悲慘的命運。雖然心頭還壓著事,夏芍依舊由衷地替他們高興,“恭喜。”
“恭喜。”陳寄北也說了一句。
何二立就撓著頭傻笑,“回頭讓你家小承冬給美雲尿一個唄,聽說他童子尿特彆好使。”
“連你都聽說了?”夏芍無語,“承冬你就彆想了,他現在已經知道說自己要上廁所了。”
“哦,那算了。”何二立有點失望,但看臉上那止也止不住的笑,還是高興的。
“那你倆回去吃飯吧,我也得回我媽那。”
他說完就要走,夏芍想起什麼,又叫住他,“你給美雲辦戶口了嗎?”
“還沒啊。”何二立說,“現在戶口不好辦,估計得等她生了孩子。”
“那等她生了趕緊辦,不行就花點錢托關係,咱們廠明年可能要招家屬工。”
夏芍雖然有些心不在焉,班裡人說話還是聽到了的。
何況65年眼看著就要過去了,再不抓緊時間,等68年開始知青下鄉就沒法辦了。到時候城裡的都得到農村去,哪怕那十年過去,想再辦城鎮戶口都比現在更難。
何二立不算聰明,但他知道聽夏芍和陳寄北的準沒錯,“行,回去我就跟我爸我媽說。”
看
著他走了,夏芍這才問陳寄北:“印章刻好了?”
“刻好了。”
陳寄北不僅刻好了,還拿了兩封夏萬輝以前的信,照著蓋完戳,把戳子銷毀。
夏芍拿著信,進門就喊夏母,“媽,萬輝來信了!”
“萬輝來信了!”夏母拿著鍋鏟就迎了過來。
跑出兩步想起自己還在炒菜,又趕緊回去,“啥時候來的?”
“昨天就來了,我沒顧上看,今天才看到。”夏芍進屋把信放在寫字桌上,“一會兒我給你念。”
“好。”夏母整個人都鬆了一口氣。
信裡照舊夾了錢,兩張五塊的,一張上個月,一張這個月。信上說之前有任務,沒法給家裡寫信,又說他轉誌願兵的申請已經過了,很快就是一名士官。
“過了就好。”夏母那表情似欣慰,又似不舍難過。
默了會兒,她重新扯出笑容,“回信你們看著寫吧,我就不嘮叨了。”轉身出去刷碗。
這事好歹算是糊弄過去了,夏芍心裡卻並不覺得輕鬆。
大概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有一天晚上她竟然夢到有人瘋狂敲門,抬來一個用白布蓋著的人。白布上血跡斑斑,觸目驚心,她伸手正要掀,人就醒了。
大口喘息著睜開眼,窗外白光一閃,竟然是一道驚雷。
這都十月份了,竟然還有雷。
聽著窗外驟然砸下的雨聲,夏芍花了好半天平複心緒,人卻怎麼也睡不著了。
黑暗中有人幫她拉了拉被,無聲擁她入懷。
夏芍任憑自己靠過去,在熟悉的結實胸膛裡突然眼眶一熱,“你說,萬輝現在在乾什麼?”
“不知道。”男人低沉的嗓音響在她耳邊,呼吸頓了頓,又道:“不是你的錯。”
可她還是忍不住去想,“我該再仔細一點的,我怎麼就沒想到六幾年還要打仗?”
黑暗助長了人的脆弱,讓某些藏在心裡的話不自覺冒了頭。
“我隻知道農村孩子想走出來,隻有念書和當兵兩條路。念書萬輝不行,也不能念,那就隻剩下當兵,所以才讓他去的。早知道我就再想想了,戰場上槍炮無眼,萬一……”
“這不怪你。”陳寄北摸摸她的頭,“你又沒長前後眼,怎麼知道會打仗。”
不,她長了。
隻是這場戰爭規模不大,她又不是學曆史的,根本不記得。
夏芍沉默。
因為她這份沉默,男人也半晌沒說話,黑暗中眼底幽沉,辨不清是何情緒。
室內一片安靜,窗外的雷聲雨聲就顯得格外清晰,像是敲在人心上。
最後還是陳寄北撫了撫她鬢角,聲音低沉、冷淡,卻帶著安撫人心的鎮定,“就算你知道,你也不知道萬輝會進高炮部隊,更不知道全國那麼多兵,他會被派去戰場。”
男人很篤定地告訴她:“沒有人能算到一切,這不是你的錯。”
夏芍沒說話,好半晌,
轉身抱住了男人的腰,把臉埋在男人胸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