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1 / 2)

第1章

康熙三十九年冬。

飛雪漫天。

將近年下,紫禁城各宮的主位和宮人都忙碌起來。

祭神敬佛,舍粥祭祖,樁樁件件都是大事,喜事,沒人敢在這時候觸黴頭,便是一時著涼,也隻好避著人吃存下的丸藥,輕易不敢叫太醫。

偏有一處是例外,算上今兒個,已經是毓慶宮第二回大張旗鼓叫太醫了。

玉竹送太醫走到穿堂第三間,就繞過直格方窗出來,邁過角門,卻沒往前院去,而是拐了個彎停在西圍房邊的一處門前。

她麵上帶笑,遞上荷包輕聲道:“有勞徐太醫多跑一趟了,年節下各處都忙,前頭人多,風也大,走這裡回去倒還便宜些。”

徐太醫接過荷包,心下了然,人言可畏,便是太子妃殿下也需小心的。

他雖是太醫院小方脈裡資曆深厚的,很得後妃們青眼,卻並不驕矜,拱手謝過後,自從小門出去了。

玉竹目送徐太醫離開,怔然立了片刻,才攏著手匆匆往回趕。

沒走兩步,她便聽到前殿傳來隱約的喧鬨,不禁加快了腳步。

毓慶宮是四進的院子,二進的惇本殿不常住人,三進的毓慶宮則是“工”字建築,一道穿堂銜接前後兩殿,前殿為太子所居,後殿是太子妃居所。

太子妃石氏所出的三格格,如今就住在後殿養病。

東二間。

屋內一室如春,靠北處設著臥榻,上頭懸掛了綢繡如意勾蓮八寶的幔帳,細心鋪設的絲綢衾被中,躺著一個大約五六歲的女童。

麵色蒼白,雙目緊閉。

太子妃石氏脊背微弓,傾身替女兒擦去額前的汗珠,而後靠坐回榻邊的圓凳上,任誰都能瞧出來她的心神不寧。

玉竹隻肯在門口站著,連聲叫次間守著的宮人過來,低聲道:“快去告訴主子,殿下回來了。”

這頭話音剛落,隔窗就瞧見一道肩背筆挺的身影,外罩骨冬羊毛褂,露出一截的袍麵撚金細勻,行走間獵獵生風,翻飛的衣擺上不時有金光流動。

門口的厚簾一經掀起,帶進滿室寒氣。

太子妃石氏正待起身相迎,卻忽然聽到一旁微弱卻也清晰的呼喚聲。

【水......】

床榻上的女孩分明沒開口,卻發出了聲音,周圍宮人沒有一個聽到的。

太子妃石氏卻習以為常般,試過蜜水的溫度,親自喂給楚鳶。

太子在外間換下沾了雪和寒氣的外褂,連手爐都來不及捧,步伐匆匆進了東二間。

“瑚圖裡如何了?”

太子眉宇間帶著幾分疲憊和憂心,卻隻在門口站著,怕身上還有殘留的寒氣,讓女兒病情加重。

他膝下子嗣不豐,長子早夭,次子和三子勉強立住了。可是頭兩個女兒生下來都不好,沒留住,第三個女兒就是和太子妃所生。

瑚圖裡生來也體弱,他還以為這個女兒留不住,沒想到太子

妃拋下一切事物,無時無刻都守在瑚圖裡身邊照料,硬生生讓她留下來了。

隻是自此之後,瑚圖裡就不會說話,人也呆呆傻傻,更為離奇的是,她不能開口,卻會說腹語,而且這腹語隻有血脈相連的親人才能聽到。

此事頗為詭異,連外頭大臣們也聽說了幾句。

有人就動了心思,攛掇著想把瑚圖裡送到宮外撫養。

明裡是說仿照從前送皇子公主去宮外撫養的例,好讓她能平安長大,實則是想把這頂“不詳”的帽子扣在東宮頭上。

好在那時有汗阿瑪在,不僅一力壓下那些流言,還親自為瑚圖裡起了名字,甚至不遠萬裡請來了大師給瑚圖裡批命,說她命裡帶有福祉。

康熙三十三年,那時候瑚圖裡剛出生,他還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獨占汗阿瑪恩寵與看重,朝中無人能避之鋒芒的國朝儲君。

眨眼間過去了七年之久,瑚圖裡的身體還是時好時壞,他這個皇太子,卻是越來越不像樣了。

兄弟們虎視眈眈,就連汗阿瑪也......

“殿下,暖暖手吧。?_[]?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

一個溫熱的手爐忽然被塞進手裡,六分炭火的熱,三分是教人焐熱了的,摸著暖和,也沒有半點驟然升溫的不適。

太子回過神來,對上太子妃擔憂的目光,示意自己無事。

“汗阿瑪今日問起瑚圖裡,知道她還不能下床,吩咐太醫院年後再製些藥丸子送來,年宴若是起不來,不去也沒什麼,在你這裡好生將養就是了。”

太子語氣平緩,仿佛隻是再說一些家常事。

太子妃靜默片刻彆過臉去,不想叫人看見她的失態,隻是話語裡的哽咽怎麼都掩飾不住。

“能得汗阿瑪的關照,瑚圖裡是有福氣的,也多謝殿下......”

太子握住她的手拍了拍,以示安慰。

外人不知,他和太子妃卻是知道的。

前些時候瑚圖裡一病不起,後宮有了風言風語,說太子妃整日忙著照顧女兒,這才遲遲沒有誕下嫡子,又說許是瑚圖裡這個孩子命裡不好,妨礙了太子妃生育。

話裡話外,都是想舊事重提,想把瑚圖裡送到外麵去,借此試探皇上對東宮的態度,是不是還跟以前一樣一力護著。

而這些言論既然能出現在太子麵前,至少說明皇上沒有下令禁止,也就是說,皇上也許也在考慮當中。

若是以前,太子興許還會覺得,皇上想把瑚圖裡送出去,是為了東宮好,不想讓東宮沾染這些不好聽的傳聞。

隻是現在,他也拿不準,皇上到底想做什麼?

要是把瑚圖裡送出去真的能養好身體,他當然會答應,但眼下,這些人不過是拿瑚圖裡做筏子。

要是送出去了,人在宮外,他和太子妃不能親自照看,到最後是生是死,也就是那些奴才們說了算。

他當然是不願意的,太子妃更不願意。

今日皇上召他前去,問起瑚圖裡的身體,又

說從前為瑚圖裡批命的那位大師雲遊歸來,若是他和太子妃願意,可以將瑚圖裡送去那位大師身邊。

太子沒有答應。

不過他隱約知道,皇上今日直說瑚圖裡的身體,那就大概不想說外頭的事情,所以就遵循本心,答了一句話。

“是兒臣沒給這孩子一個康健的身體,生下來幾年湯藥不斷,也不能和同輩的姊妹們出去玩鬨,已經虧欠她良多,現在送走,實在是太過委屈了。”

這話其實有些沒規矩,世人眼中,子女生來殘缺或是早夭,都是孩子的不孝,如何能怪得到父母身上。

但太子終究是自小養在乾清宮,旁人他不知道,他自己的阿瑪還是知道的。

果然,皇上沒有生氣,反而笑罵了他幾句,“兒女都是債,你如今可算是體會到了?”

說罷,父子倆零零碎碎談了些太子幼時的趣事,倒是難得的溫情。

之後,皇上也未再提起讓瑚圖裡搬出宮的話。

*

楚鳶自然不知道外界發生的一切,她隻感覺自己此刻的狀態不是很好。

準確一點來說,是很差。

渾身上下又酸又疼又癢,好像有幾億隻蟲子在骨頭縫裡鑽來鑽去,她想撓癢,想翻個身。可是使喚不動自己的手,也睜不開眼,眼皮好像也有千斤重一樣。

可她明明記得自己已經死了。

想起這個,楚鳶雖然不能動,也氣得想咬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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