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皇子很快出麵替沈黎東說話,宮中李貴妃又在皇帝耳邊吹了吹枕頭風,讓皇帝著三司會審此事,沈黎東與謝欽均需要回避,案子最後落在鄭閣老身上。
鄭閣老不偏不倚,該驗屍驗屍,該審案審案,兩方將證人證詞遞上,最後斷定廖家二公子是因心疾而亡,隻是沈展畢竟動了手,皇後與廖家苦求皇帝伸張正義,皇帝撫了撫額,最後將沈展徒邊一年。
段氏聞訊嘔出一口血來,拍床道,
“報應啊報應啊!”
沈杉在一旁含淚苦勸,“娘,不幸中的萬幸是徒邊而非牢獄之災,您就當展兒出去曆練一年,即便不走科舉,也還有旁的出頭之路。”
段氏心頭正怒一個字都聽不進去,在她看來隻要沈瑤肯出麵,沈展根本就不會是這個結果,她恨沈瑤恨去骨子裡,“滾,你們都給我滾!”段氏拂開沈杉的手將她推去一邊。
沈杉撞在錦杌上,胳膊肘生生地疼,她卻不敢作聲,隻得跪著遠些了。
段氏蓬頭垢麵,轉過身來,眼珠盯著帳頂發怔,
“我若多生兩個兒子,也不至於將希望係在他一人身上.....”
沈柳站在珠簾外,聽了這話心頭倒苦水,她丈夫為沈展爭相奔走,不得段氏一句好話,到最後還被責怪不是個兒子,她氣得拂袖離開。
沈檸默默站了一會兒,將沈杉扶起,示意丫鬟伺候她出去,自個兒鑽入段氏的簾帳,輕輕將母親摟緊,替她揉揉發脹的太陽穴,無聲照料她。
沈杉捂著痛處跨出門,聽得裡麵傳來段氏壓抑的嗚咽,心裡如同塞了棉花般,喃喃無聲,丫鬟卻攙著她緊快往外頭走,
“姑娘,您聽奴婢一句勸,您為老爺夫人付出這麼多,從來沒人惦記著您一點好,姑爺為此吃了不少苦頭,保不準心生埋怨,依奴婢看,這沈家您以後還是少來。”
沈杉回眸看了一眼高闊的門庭,半晌沒有接話。
三皇子一出手,到底是幫著沈黎東擺平了這樁案子,隻是到了八月大選之時,沈黎東和張文清誰也沒撈著刑部尚書的位置,謝欽不可能讓張文清上位,也沒打算扶持沈黎東,暗中朝皇帝舉薦了大理寺卿宋瑜,如此,宋瑜平調任刑部尚書,刑部比大理寺分量要重一些,也算得上高遷。
沈展離京這一日,秋風正盛,段氏病重起不來床,沈黎東帶著三位女兒與女婿並沈家兩位公子來郊外送他,沈展模樣有些落拓,神色倒還算鎮定,沈黎東看著唯一的兒子酸氣湧入眼眶,沒忍住捂著臉抽泣。
沈展手上腳上都鎖著鐵鏈,不方便行走,他迎風而立,展顏一笑,
“爹,回去好好照料娘,這些年兒子給你們添麻煩了,此去雍州,權當曆練,兒子心境開闊,並不覺得難過。”
沈黎東越發淚流不止。
沈檸和沈杉都是帶著幼弟長大的,看著他淚如雨下,一個上前替他買通衙役,一個執手帕幫他拭去滿臉的臟汙,
“你放心,你三姐夫在雍州待過三年,已去了信拜托人照顧你,你安心。”
沈展笑著應了一聲,隨後目光越過沈杉落在沈孚身上,
“二哥,我想見四姐一麵,你能幫我遞個口訊嗎?”
他話音一落,那頭沈柳氣衝衝奔了過來,擰了他麵頰一把,
“你個混賬,你出了事,她幸災樂禍,趁機與沈家斷了個乾淨,你居然還惦記著她?你能有點出息嗎?”
沈展沒理會她,隻是目光灼灼盯著沈孚,沈孚無奈,
“我幫你去一趟。”
一個時辰後,沈瑤在西山外的涼亭見到了沈展。
她打量了少年一眼,臉上倒也沒過多表情,
“你找我何事?”
山風如浪,一陣一陣刮過腳下,沈展笑容不改,
“我隻是想親自跟你道歉。”
沈瑤眉頭微微一挑,“你沒什麼對不住我的地方,何來道歉一說。”
沈展輕聲道,“這陣子你心裡不好過吧。”
沈瑤神色一頓沒做聲。
“我出事後,沈家必定來騷擾你,我為此感到抱歉。”
沈瑤看著神色和緩的沈展,稍稍有些意外,“我以為你跟沈家人一樣怪我袖手旁觀呢。”
“我如實告訴你,我做不到幸災樂禍,卻也絕不會伸手。”
沈展頷首,“你心裡憤懣,不願主動幫忙也是情理當中,我沒有怪你,如果因為一個人沒幫我的忙而苛責他,那人世間的煩惱太多了,與其怪彆人,不如恨自己,一切皆是我咎由自取。”
沈瑤嘴角輕咧,“怎麼,深陷囹圄,反倒大徹大悟了?”
沈展苦笑,“我以前被爹娘慣壞了,上頭又有三個姐姐姐夫替我收拾爛攤子,甚至為了擺脫她們,我總要折騰出幺蛾子來,這一回算是徹底栽了。”
沈展揚眸看向山峰處,那裡鬆濤陣陣,層林儘染,不遠處正是冠蓋如雲的都城,而這些繁華即將離他遠去,他眼底滲出一絲苦澀,
“你說這世間是不是有因果輪回,我不珍惜爹娘和沈家,結果淪落到這個結局,而沈家因為拋棄了你,也被你給拋棄。”
沈瑤畢竟沒有與沈展共同生活過,不知他有多頑劣,自然也生不出厭惡或憤慨,
“置之死地而後生,也未嘗不好,你瞧我在嶽州莊子,也學了不少本事,男兒誌在四方,陛下看著老爺的麵也不可能真的為難你,無非是給皇後交待罷了。”
沈展笑,“看父親麵子不儘然,我怕是看首輔的麵子吧。”
皇帝明麵上說是徒邊,文書上卻寫著選壯丁充實邊關,雖然絕了他科舉的機會,過所上卻還是清清白白的,這就夠了。
想必離開京城界地,這身鐐銬就會被解下。
他父親還沒這麼大麵子讓當今皇帝煞費苦心周旋,隻能是謝欽。
沈展見沈瑤一麵,一是道歉,二是道謝。
沈瑤與謝欽雖沒有主動幫他,卻因著是她嫡親弟弟的身份,朝中上下都給足了麵子。
說到底,他還是沾了沈瑤的光。
這些事謝欽沒跟沈瑤說,沈瑤並不清楚,她隻能無言以對。
“時辰不早,快些出發吧。”
沈家必定會替沈展打點一切,沈瑤甚至連口茶水也沒給沈展喝。
她起身後,沈展也跟著起身,他熱情洋溢地望著沈瑤,
“我回來,可以堂堂正正喚你一聲四姐嗎?”
沈瑤止步,無奈看著他,“我這一輩子都絕無可能原諒沈家,也不可能認你為弟弟,你何苦盯著我呢,你照顧好自己便罷。”
沈展眼底的光不滅,又仿佛回到往日那個嬉皮笑臉的紈絝少年,
“你不認我沒關係,至少給我一個還你恩情的機會。”
沈瑤眼一閉,轉身離開。
沈展看著明豔的少女跳上馬背,疾馳而去,朝著她背影大喊,
“四姐!”
沈瑤跑得更快了。
平陵與碧雲騎馬護在她左右,三人一行從西便門入城,沒多久便抵達時雍坊,隻是在一條通往城東的岔路口,沈瑤瞧見一群人披麻戴孝抬著一衣冠人偶敲鑼打鼓往東城去。
圍觀百姓甚多,紛紛指指點點。
沈瑤勒緊馬韁駐足問道,“這是做什麼?城中也盛行巫葬之風嗎?”
平陵陰惻惻一笑,
“非也,夫人可還記得前段時日,有人興風作浪,詆毀您的名聲麼?正是那寧家七娘子寧英的手筆,而這麼,便是咱們給她的回禮。”
殺一個人簡單,難的是殺人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