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將仇報。
要不是她及時出聲,喊了一嗓子,把他從揍紅了眼的狀態裡拉回來,他現在已然變成了殺人凶手。
這件事鬨得太大,學校沒有自己處理,報警了。
那天下午,許知意上課時,還能聽見教學樓下警車和救護車的鳴笛聲,好久才消停。
課間休息時,許知意找了個沒人的時候,悄悄溜進教務處。
教導主任正在焦頭爛額,看見許知意,怔了怔,“有事?”
許知意是高一的尖子生,教導主任認識,不知道她突然來教務處乾什麼。
許知意說:“他們打架之前,我就在樓梯上,我聽見寒翎先對寒商說,‘你媽媽’什麼的,寒商才走過去的,也是寒翎先動的手。”
教學樓的樓道裡裝著監控,但是轉角的地方,視野受限,不知道會不會剛好落在監控死角裡,而且也未必能錄到聲音。
教導主任點點頭,“知道了,你先回去吧。”
該說的說完了,許知意往外走。
轉身的瞬間,不知為什麼,忽然憑本能覺得有目光落在她身上,後脖頸上的寒毛直豎。
她轉過頭,看見教務處的裡間開著門,寒商身上都是血,一條長腿曲著,另一條伸直,正大馬金刀地坐在教導主任的椅子上。
原來他還押在這兒,沒被警察帶走。
他惹出這麼大的事,神情卻滿不在乎,看見許知意回頭,眼眸在她臉上定了定,就滑落在她左邊肩膀那一大片被水洗過的濕印子上。
他看這個,許知意就有氣,隻當沒看見他,轉身出門。
這是那年夏天,三中鬨得最大的一件事。
許知意後來聽人說,最後雙方簽了諒解書。
監控錄到了兩人動手的全過程,又有人作證,都能證明是他弟弟寒翎先挑釁,也是寒翎先動手,最多隻能算是互毆。動手之前,兩個人到底說了什麼,他倆卻死都不肯說。
寒商把人打成那樣,並沒有被拘留,也沒有退學,隻收了個警告處分。
兩人是親兄弟,大概也沒法追究。
現場鮮血淋漓,寒翎半個月沒能來上課,隻有他們共同的爸爸寒啟陽焦頭爛額,天天往學校跑。
許知意在走廊上看到過寒啟陽幾次。
隻靠看,就知道那是寒商他爸。寒啟陽個子很高,身材保持得非常好,英俊的眉眼和寒商很像,隻是眉宇間兩道深深的川字紋,讓那張臉不怒自威,讓人沒來由地心生畏懼。
寒商打架的事就這麼不了了之。
那之後很長一段時間,許知意一想到寒商這個名字,鼻端就會沒來由地聞到一股濃重的血腥味。
有時候還會做噩夢。
夢裡全是血,還有拳頭打在肉上的一聲聲悶響。
那件校服襯衣,靠近肩窩的位置,留下了一個洗不掉的淺淺的淡黃色印子,像是那天留在記憶裡的一小塊痕跡。
後來的一天,許知意下樓時,又路過那個出事的樓梯轉角,下意識地抬起頭。
她忽然發現,如果站在寒翎原本靠近欄杆的位置,確實剛好落在監控死角裡。
許知意想起寒商當時退後的一步。
他退後了一步,所以打架的全程才能被走廊上的監控拍得清清楚楚。
高二的教室就在高一的樓上一層,自此之後,課間時,或者放學後,許知意常常偏頭去看教室外麵上下樓的樓梯。
有時候就會看見寒商。
他的身形容易辨認,比彆人都高一些,肩也更寬一點,每天把一個碩大的銀灰色雙肩包掛在一邊肩膀上,有時候還隨便搭著件運動服外套。
上下樓梯時,人一晃一晃的,背後的書包就跟著他的腳步一晃,一晃。
偶爾也能看見隔壁班的寒翎。
寒翎仿佛知道許知意幫寒商做人證的事,每次遇到她都眯著眼睛打量,不知在想什麼。
許知意並不怕他,路過他時,向來看都不多看他一眼。
寒商家的事,就算不打聽,都會自動流進耳朵裡。
他們的爸爸寒啟陽是熙市非常有名的一號人物,早些年靠房地產發家,後來涉足的領域越來越廣,接了不少基建的大單,生意也早就遠遠不局限在熙市的範圍。
不過前一段時間在鬨離婚。
寒商打人時,他母親剛剛因為車禍過世,被他狠揍的寒翎,是寒啟陽在外麵和彆人生的兒子,年齡隻比寒商小一歲。
沒人知道他為什麼忽然打人,也許就隻是看寒翎不爽。
許知意心中卻一直放著這事,仿佛翻開一本推理小說,隻看到了中段,沒有前因,也沒有後果。
後來幫她解開未解之謎的是裴長律。
裴長律比許知意大兩歲,兩個人從許知意出生起就認識。
兩家原本是鄰居,住在同一幢樓裡,門對門,爸媽都是林業局的同事,後來裴長律的爸爸官運亨通,一路升遷,逐漸變成了局裡的一把手,許知意的爸媽卻原地不動,一直是光頭小科員。
他家搬走了,兩家的關係卻維持得不錯。
裴長律和許知意也一直是好朋友,和小時候一樣。
裴長律那時候高三,暑假時已經接到了明大的錄取通知書,每天閒極無聊地到處亂晃,有天來許知意家,給她送資料。
他考上了明大,各種資料和筆記都變成了搶手貨,單位裡一群人跟他爸媽預定,裴長律誰也沒理,直接全部搬到許知意這裡。
許知意翻了翻,忽然看到其中一本資料的封麵上寫著“寒商”兩個字。
“這是我一哥們的,我們兩個一起參加過競賽培訓,很熟,”裴長律解釋,“我的這本書找不著了,就把他的借來了。”
“寒商”兩個字寫得龍飛鳳舞,極其囂張。
許知意問:“就是那個打人的寒商?”
裴長律笑了:“他可真是,打了一架,全校聞名。”
許知意好奇:“他為什麼要打人?寒翎不是他弟嗎?”
裴長律嗬了一聲。
“是他爸在外麵和彆人生的弟弟,早就有了。以前養在彆的地方,現在寒商媽媽家裡不太行了,就直接弄回這邊來了。他爸白眼狼。”
裴長律對寒商家的事很清楚。
寒啟陽原本是個窮小子,年輕時人長得非常帥,腦袋更是靈光,又很會哄人,娶到了寒商的白富美媽媽。
當時正是熙市發展的好時候,寒啟陽背靠丈人的資源和財力,一步步發跡,才做到現在。
如今光景不同,寒商媽媽家老人過世,寒啟陽自己也已經做大,就明目張膽地把外麵的寒翎和他媽媽接回了熙市。
寒啟陽是想離婚的意思,可和寒商媽媽談不妥條件,兩人鬨得不可開交。
就在這種特殊的時候,寒商媽媽莫名其妙地出了車禍。
寒商媽媽當時在東南亞一個小國度假,被衝上來的一輛車撞了,人還沒到醫院就沒了,肇事司機根本沒跑,老老實實,什麼都認,進了警察局。
人就這麼不明不白地死了。
寒啟陽不許寒商跟過去料理後事,寒商最後還是去了。
他看到了他媽車禍後碾得不成樣的屍體,又親手把他媽的骨灰接回國後,守了三天靈,回到學校。
然後就有了打人的事。
裴長律說:“這車禍不太對勁,寒商說,他媽媽去世前給他發過消息,說感覺好像無論走到哪,都有人鬼鬼祟祟地跟著。”
許知意不寒而栗,“所以到底是他爸買凶.殺人,還是寒翎他媽買凶.殺人?”
裴長律:“那誰知道。”
許知意問:“報警了沒有?”
“他們那種國家本來就亂,警察倒也調查了,可是沒能找到證據,最後還是按交通肇事處理,把肇事司機抓起來就算完了。寒商他爸現在不住在家裡,基本都在外麵那個女人那邊。”
裴長律:“寒商跟我說,那天看見寒翎,他嘴裡又不乾不淨,忽然就衝動了,沒能克製住,覺得你殺了我媽,我就宰了你們兒子,很公平。”
許知意眼前又冒出寒商上前一步,低頭在寒翎耳邊說話的樣子。
他衝動了,還記得挑釁,讓對方先動手,也記得退一步,退回監控範圍內。
這人也不知到底是冷靜還是瘋。
沒想到再見到寒商的機會,很快就來了。